容璟记得多年之后再见倾夜,是在一个圆月之夜。
他坐在风云阁中谋划着废黜太子的局,整个人躺在锦绣软椅之上,眼睛合起,神色疲倦而凛然,墨色的长发垂在了锦绣花纹之上。风云阁内内外外都有人看守,看守之人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
感觉到屋内的不对,陌生的寒香溢开,陡然间屋子里多出了一个白色的人影。
他静默站在幔帐之外,扫视着屋里的一切,身上高贵不容亵渎的气质让容璟终于记起了他是谁。
“倾夜,五年还没有到!”容璟陡然睁开眼睛,眼中冷光散开犹如刀锋。
一双完美如玉的手拨开了白纱幔帐,橘色的灯影映出了来人的模样。比起七年初见时,他更加清冷高贵,无瑕的容颜美得出尘。也只有在滇疆那个诡异而神秘的地方才能孕育出这样完美纯净的人。
容璟望着他,杀意毕露。
倾夜优雅而闲散地走到容璟的面前,毫不在意容璟眼底翻滚的杀意,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宛若神祗。
“容璟你爱上她了,还有了不该的贪念。”倾夜抚过自己如玉雕琢的手指,眼睛澄澈得怕人。
容璟冷笑,费力抵抗着倾夜流露而出的圣洁高贵的压迫感。寻常人遇到倾夜之后,只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要给他跪下了。
“那又如何?你当初将她给了我,她就属于我了,如今祭司大人想要夺回去恐怕不易。”清澈的眸子变得幽深而冰冷,“我想要的任何,哪怕拼劲全力也要夺得。哪怕是毁了她,也不会让任何人带走她。”
倾夜莞尔一笑,繁花无色。他冷而不屑地看了容璟一眼,“你拦不住我!这些年我只是让你照顾她而已,你没有资格爱上她。”
容璟脸色大变,手中的冷剑已经出鞘,“住口!”
情势恢弘,无人可挡的剑被倾夜握在了手中,如玉如华的手漫不经心地捏着剑尖,却让容璟再也无法往前半分。
“就这点本事?如何能让莲跟随你一辈子?”修长的指尖稍稍用力,从剑尖开始化为了齑粉。白衣之下,另一只手探出,轻轻落在容璟的胸前。莹白色的光从手心中涌出,钻入容璟的身体内,难以言语的疼痛传遍全身。
容璟往后退了一步,“滇疆祭司神力超绝,天下已无人可挡,为何祭司大人看不破红尘?为了一介红颜,不惜一切?”
“看不破吗?”倾夜喃喃轻语,澄澈的眼中光芒流转“世间若无她,便如虚无洪荒。若是有她,她便是我的世界。”
容璟捂住自己握剑的臂膀,惊觉抬头望着一袭白衣飘渺如仙的倾夜。一口浓郁的血腥涌上喉咙,从唇边溢出滴落在繁华锦绣之上。
听完倾夜的话,他才明白世人都错了。这个不染尘烟的男子从来就不是什么神灵,他是魔,只为了一个女子,他从容选择成魔。
他扶着座椅站稳了身子,用指尖擦去了唇边血迹,忽然低笑,“倾夜,我如今才明白这么多年来她为何心里只有你一人。从一开始我就输了,我爱她想要占有,已经入了魔障。而你却是因魔障而生,为她而活,若没有她三千繁华如流水。我不如你……”
座椅上的刺绣栩栩如生,绣的是大好河山,绣的是夏朝疆土。精致的刺绣被容璟唇边的血染红,苍白的手撑在座椅上,他痛苦地望着倾夜,才明白他爱的不只是莲濯还有这大好江山。若是让他在红颜与江山之间选一个,他最终要的还是万里江山和高处寂寞。
等他明白一切之后,倾夜已经消失了。
他在一个昏暗而简陋的房子里找到了莲濯,她浑身都是伤口没有一处好皮,在斑驳的伤口下还有紫色,青色的淤青。
“莲……”他轻轻唤了一生,声音颤抖而恐惧。
白衣垂下,他将重莲轻轻抱在怀里,怕弄痛她的伤口,“莲,我错了,当初不该让他带你走。我知晓他生命中会有红颜劫,所以才将你给他,本以为他会用心对你……莲,我来晚了。”
澄澈的眼中有大片的水光,晶莹如同晨雾。
怀中的少女脸色绯红,艳若朝霞,轻轻扭动着身体。一双璀璨的墨玉眼迷离而妖冶地看着他,“你是不是说过要带我回家?我终于等到你来了。”
说完就昏睡了过去,身子在不停抽搐,整个人烫得像一团火。
“他们对你还用了药?”倾夜抱着她停在月光之下,面色冷得恐怖,澄澈的眼睛变成了一片浓黑,模样诡异至极。他不再是衣不染尘,高高在上的谪仙姿态,而像是恶鬼,从地狱最深处爬出来的恶鬼。
泛着寒玉色的五指张开,指尖射出晶莹的丝线,这是失传百年的傀儡术,亦是最为邪恶的禁术之一。
五根晶莹的丝线从指尖射出之后,顿时分裂成无数跟丝线,像是一张大网将整个风云阁都笼罩其中。
看似细微的丝线无比锋利,只要稍稍碰到就会被刮下一层肉。恍若黑夜的眸子中再没有一丝光芒,“伤她者,我必以百倍回之!”
修长完美的手指倏忽捏紧,无数根晶莹的线猛然收缩,银丝下惨叫连连,血肉横飞。容璟几年来的心血,在银丝的绞杀中毁于一旦。江湖中最神秘的风云阁,一夜之间成了废墟。容璟重伤,而其他人都成了肉末埋藏在瓦砾之间。
那一夜很温暖,对于莲濯来说。
朦朦胧胧间她记得自己靠在一个温暖舒适的怀里,身上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了。有温暖的唇落在她的面颊上,温柔而细致,像是拂面的花瓣。有人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可是她怎么努力也听不清楚,无法睁开沉重的双眼。
就在她困倦不想挣扎的时候,一阵刺痛传来,像是有人切开了她的身体,这样的痛比起原先那些虐打算不了什么。她恍恍惚惚睡了过去,梦中她一直在云层间颠簸飞翔,感觉无比疲倦却无法停下。
醒来之后,她在淮南王的王府中。有人告诉她,风云阁被人毁了,除了她其他的侍妾都被杀了。
莲濯迷迷糊糊,像是还没有从昨夜的梦中醒来。四年只见过一次的容璟,竟然来找她了,他知道昨夜倾夜将她带走了,没想到倾夜又将她送了回来。
他粗鲁地掀开了莲濯的袖口,白净的手臂浑然似玉,上面的一抹朱红不见了。
转眼间,容璟又离开了。来时他兴匆匆,想要早点看见莲濯确定她安然无恙,走的时候他却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从欣喜到绝万竟是这样的快,让他无法承受。昨日的伤又复发了,容璟弯下腰将一口鲜血吐在地上,却再也感觉不到疼痛。
旧时,她用刀指着他,一字一句道:“等你哪日能履行诺言,再来碰我!”如今,盟约还在,他却再也等不到迟来的洞房花烛了。
他耗尽心血,一月之后重建了风云阁又纳入美妾几十。一个月后,莲濯查出了身孕,孩子是谁的,不言而喻。
不愿再见莲濯一面的容璟来看了她好多次,相见之后俩人无话,容璟只是冷漠地让她打掉这个孩子。
阁中美妾得知竟有侍妾怀上了阁主的孩子,其中一个侍妾名叫卿若被容璟宠爱,娇纵的性格时常目中无人,这些女人显然不知风云阁因何而毁,再次因为嫉妒对莲濯出手。
容璟知道一切,却冷眼旁观。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莲濯生下其他男人的孩子,只要莲濯妥协,他会对她好,将一切都捧到她的面前。这一次,他甚至能够为了莲濯放弃那个染血的江山。
但上天没有给他这次机会,莲濯重生了,拥有了轮回之后的灵魂。她忘记了一切,却爱上了倾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