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围有人应声,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神色慌张的男子,一把拽住女子,央求:“毓秀,我们回去吧,乖,别闹了!”
女子甩开男子,绕露凶悍:“我告诉你宋斌,今天不把这个女人打的脸蛋开花我就对不起我自己!”又急唤,“来人呐!”
人群骚乱,再不阻止,非发生暴动不可,那男子大胆喝令那些拥过来的小厮:“把小姐带回去!老爷有令,一刻钟内见不到她,就砸了你们的饭碗!”
很少有人有勇气拿自己的饭碗做赌注,那被男子叫做毓秀的女子给强迫拖走了,她太蛮横了,仿佛受了不小的刺激,全世界都跟她有仇,满口谩骂。
“什么人啊这是!”绮嫣上前嗔怪一句。
那男子原来没走,只见他一身靛蓝印暗花绸缎长衫,头绾髻,插一玉簪,生的眉清目秀,透露着大家子弟的风流韵味,绮嫣心一缩,赶忙暗断这种想法:“人不可貌相,不能随随便便的给人家戴帽子。”
他对她略俯身,道歉道:“不好意思二少奶奶,我老婆神经有毛病,就爱胡言乱语,看见你那天打扮的那么惊艳,回家后就骂我见异思迁。唔,我都没办法和她沟通了。”
绮嫣被他直白的言语说的心如鹿撞,不知不觉,竟把脸飞红:“那,你到底有没有见异思迁呢?”
男子明显被她的话愕住,搓搓手心攒出殷勤的微笑:“我也不知道!”
绮嫣跌跤苦笑:“怪不得你老婆怀疑你。”
男子又说:“听说你的名字叫做绮嫣,是司徒府大小姐,现在,虽然司徒府不复存在了,但你永远是司徒府的象徵!我姓宋,单名一个斌字,家住栗子街,宋府,你若去只对人打听宋斌就行了。”
“奇怪,我跟你才说过不到十句话,干嘛要去你家!”绮嫣汗颜,拿绢子擦拭鬓前湿润。
这时,人如潮涌,仿佛被关进笼子里的飞禽乱腾腾扑棱翅膀,张牙舞爪的朝她伸手。
“绮嫣,我愿意为你抛家弃子!我们远走高飞吧!”
“容小姐,我对你一见钟情!”
“容小姐,我喜欢你,我发现自己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就坚定不移了!”
“我可以为你出生入死,苏钦云有老婆了,你何苦跟他做个二房!”
他们七嘴八舌的放出心里话,对,但凡女人都喜欢听甜言蜜语,喜欢被男人恭维,说不,是违心的,宋斌被人潮淹没,挤出去,回头张望她。不知缘何,她跟他视线接触的刹那间,情不自禁扬起唇角,眨眼间,宋斌只余背影,她顿时收起笑容。
明明没必要笑,怎么就对他笑了?他好像并不以为然,自恋的结果往往是地上的影子变形,难看!
老夫人差人出来把人群驱散,空荡荡的地面,徒留许多碎纸片。死也想不到,她这辈子会看到这么多“粉丝”把写好的休书送给她,有的甚至女方都摁手印了。
瞬时,从头到脚似被冰封住,凉意沁骨,罪恶感袭遍全身,回祠堂拜祖先,顺便跟菩萨表示忏悔。
“罪女司徒绮嫣,举办了一场宴会,没想到破坏了那么多家庭,这当然不是我的目的,我只是,我只是……”她跪在菩萨前,双手合十,心内极为不安,算了,跟菩萨就无须隐瞒了,转眼望望窗外天色,已近黄昏,她转过头复闭上眼睛,蹙紧娥眉,“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我只是想让苏钦云明白,我并不是没人要,倒贴他,不懂得失去的人是不懂珍惜的!请原谅我的自私。”话音未落,听见门外叫,“什么人在里面?”
“天呐!”最怕的事情偏偏最容易发生,绮嫣唬的魂飞魄散,定住神,不做声,让他以为是耗子也好。
苏钦云的影子在门外晃悠:“难不成神灵下凡了?不管你是谁,不开门我就撞了。
可恨,喜欢逼人的人似乎都不是好人,绮嫣惊魂未定的打开门,大声掩饰窘迫:“神灵下凡,你还能安安静静的站在这儿!好个苏钦云,大言不惭的家伙。”
他忙了一天,刚下朝,换上便衣,甚是清俊,有霞光映衬,瞳仁里有虚幻的红花冉冉欲放。
他说:“我还以为是耗子。”“你刚才还说神灵!”
“我听见一只小耗子在里面对神灵说话,说的什么,我相信自己比神灵听的还轻!”他嘴角噙着若隐若现的微笑,眼神有些可鄙。
“你!”绮嫣脸红至耳根,体内供血不足,这种感觉像要死了,记得对一个人强烈思念而毫无办法才会如此。他就在面前,怎还会思念?难道不是在想他,可脑子里只存他一人,还能有谁呢?莫名其妙的气喘吁吁,欲走,却撞进他的怀里。
“苏钦云,你!”她像一头发狂的小兽忙乱挣扎。
他不放手,死也不放,手腕上多了两道鲜红的齿印,若没有下口,她到现在还不会明白他的忍痛能力有多强,他的深邃,总算又被她剥落一层。
“为什么不动!”她咂咂舌,把他的血吞咽下去,眼睛睁得大大的,织满疑惑。
他散发着丝丝暖意的发红的手心抚摸她的脸颊,凉凉的,温存的说:“还好我没有一气之下把令狐寅杀了,没有摧毁宋家,如若不像现在一样明白他们只是你利用来对付我的工具,我一定会这么做的!”
“可是你没有!”她骇然,“你不会的。”
“你了解我。”他的手抓进她腰里,揽紧她,肆意的吻雨点般打落,浸润着灼烫的肌肤,她感到此处乃圣地,不可侵犯,张开十指抓抬头锁骨,屈指深入,暗想:“我就不信你能受得了!”
苏钦云抬起脸眉间划过痛楚,刚才的气息未散,坚定如铁:“我郑重的告诉你一遍,我爱你,不要用任何方法来试探我知道吗!”
“真的?”
“搞不懂你为何会怀疑。”
“因为你想把我变成羽嫚!”
“你自己想的。”
“不是,画就在那里,你让我学习她的气质,别再说谎了!”
“你长点记性好不好!”苏钦云没奈何的叉着腰,“我什么时候让你学了?羽嫚的名字我都没有提过,是你想多了。”
于是,绮嫣原谅了她,不怄气不吵架不分房睡,否则他就当着祖先菩萨的面儿把她亲个稀巴烂,让她感觉在亵渎神灵,那罪过她担当不起,所以选择委曲求全。仔细想想,也算不得委屈,至少她想不起来苏钦云在此之前提过羽嫚的名字。他们和好如初,早晚一同给老夫人请安,听老夫人“念经,”说句难听的,绮嫣有好几次在听她说教的时候忍不住作呕,让老夫人以为是害喜,慌得把大夫请了好几个,诊断出“神经性肠胃炎。”害的绮嫣不得不跟莹莹一块三趟往老夫人那边跑,抚慰她老人家因失望所造成的打击:“娘,我就说不用了,弄成这个样子,罪过倒都是我的了。”
老夫人是又气又失望:“且不说这个,你把莹莹拉进那杂人堆里,到底什么用意?”
事后,绮嫣才清楚老夫人为什么拿这个责备她,苏钦云明明跟老夫人讲过了,老夫人也答应了不会在意,可又趁苏钦云不在加以责备,原因之一则是莹莹少女的心怀被她打开,在人群里的时候,非常刺激!
“好玩就是好玩,干嘛给她老人家讲啊,你知道她严重反对的!”绮嫣怀抱着灰灰,轻抚它的毛,慢步走进漫雪轩,对给执壶浇花的莹莹说。
莹莹立即放下水壶,愧赧不已:“妹妹,这件事都是我的错,不该说给娘听,我错了!”
她认真对待错误的态度令她提不起气,摸摸她的肩:“好了好了,我就是问问,没有怪你的意思。殊不知,娘为何说我把你教坏了,你哪里坏了,我怎么看不到?”
“我对娘称赞妹妹这样作是对的,”莹莹喜上眉梢,活泼的说,“待妹妹去栗子街看那令狐寅,我也去。娘问我去干什么?我说“去看看热闹的京都,顺便跟妹妹去客栈吃吃饭”,娘就不高兴了。”
“话不应该这么说,难怪娘会生气,气出毛病来可了不得……”她教莹莹如何去讨好老夫人,“只要把我狠狠地否定掉就可以了!”
“那我好久没出门了,想出去玩玩,该怎么说?”
如此种种,都表明她二人之间的称呼应该换一换,但至今还没有任何迹象预示她们会换。
绮嫣古灵精怪的揪揪灰灰的耳朵,努嘴儿道:“就说你去监督我的!娘一定让你去。”
“啊,”莹莹吃惊的半张着小口,“那不好。”羞赧的把头低下,两只手不住绕弄裙带。裙带原本系的蝴蝶结,被她拧来拧去,变了形状。
“怎么不好?”
“那样岂不是在说妹妹行为不端。”
“哎,不端就不端吧,你能自由,我牺牲一下在所不惜。”绮嫣的直爽和开朗,使莹莹倍受感动,也就是这时,她俩一心一计了。
苏钦云找了全京都最好的珠宝铺,终于寻到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跟绮嫣有个交代,绮嫣跟令狐寅有个交代。
位于西北的黎僵突然发生洪水?冰雹,最富有威力的自然灾害,短时间内,几万人断粮,无处可去。苏钦云与当朝太后商量过后,决定让另一位大臣暂理朝廷事物,苏钦云则亲自率领一支军队赶往黎僵,指挥调离。
此事发生的急,苏钦云匆忙的离开让人几乎措手不及,绮嫣傻傻的不知该做什么才好,倒是莹莹年纪小人贤惠,急急把行李给苏钦云收拾的妥妥帖帖,苏钦云拿了可以直接上马。
“钦云,钦云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苏钦云启程的最后一刹那,绮嫣终于作为媳妇最基本的本分,夫征万里妇洒泪作别,每一个字眼,都浸润着即将到来的相思。
风从耳边呼啸掠过,夹着莹莹淡淡的情思:“钦云,早点回来。”
绮嫣轻柔的看了她一眼,心头不无震慑。
苏钦云骑在马上,回头扫过她们,那么迅速,他绝尘而去。
他离开后的那一晚,老夫人伤心流泪,绮嫣劝:“娘,他才走几个小时,您就伤心成这个样子,要是十天半月不回来,那等他回来岂不是见不到您了?”
莹莹一把将他拽走,小声道:“妹妹,怎么可以这样对娘说话!”
绮嫣也觉不对,转过身千万陪着小心,软绵绵的伏在老太太膝上,极尽儿女之情。
第二天一早,绮嫣梳妆完毕,给老夫人请了安,带着莲心和小雪两个丫头,携着玉佩与莹莹乘马车赶往令狐寅之前说的地点。
原来令狐寅当真在栗子街置了间铺子,做各样糕点,里里外外,只他一人忙活,招牌上写着“令狐记小吃,”红油漆刷的五个大字。
绮嫣和莹莹寸步不离,看见“令狐”二字,绮嫣打个响指笑道:“没错,就是这儿了!”
令狐寅自门内看见绮嫣,喜得从面缸里拔出手,胡乱往围裙上擦抹,迎出来:“容小姐,真的是你!”
他一脸面粉,那激动的样子颇显滑稽,莹莹差一点笑出口,只见绮嫣故作惊诧的审度他:“吓!哪里跑出来的流氓,知道本小姐姓容?”
令狐寅愕了愕,忙转身对着铜盆里的水照照,明白过来,慌忙拿围裙擦拭,围裙上本用来擦手,一抹脸,面粉扑扑的往下掉,弄的脸孔更像从面缸里钻出来的,露出腼腆的笑:“刚才在和面,不知道你们来了,仓皇之间弄了一脸。”
莹莹掩唇而笑,绮嫣也忍不住笑了,顺手拿过一条毛巾帮他擦去脸上白面,笑嘻嘻的说:“这个样子倒真像舞台上的小丑!”
她的笑容,她的专注,仿若一朵芙蓉,令狐寅心头为之冷缩,失足跌下悬崖,却不害怕,享受漂浮在虚空中那种轻飘飘的感觉,不想后果,会不会是粉身碎骨?他定住了瞳仁,在她灿烂的笑容上游弋。
令狐寅把自认为最好吃的糕点摆设在她们面前,一面滔滔不绝的介绍怎么学的这门手艺,绮嫣不听还好,一听感动的热泪盈眶。
他今年二十一岁,在过去的三年和之前的十八年里,生活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心理上来说,也算一种要命的颠覆。十八年的锦衣玉食,十八年的荣华富贵,家道中落,父母双亡,身边的人走的走,散的散,而他一朝沦为街头乞儿:三年的行乞生活,没有磨灭他的意志,一般人恐怕承受不住突然间造成的环境的巨大落差,过不下去乞丐生活,或郁郁而终或沦为强盗。可是他没有,他宁愿忍饥挨饿而不变卖娘亲遗物,就算没有绮嫣的出现,他也许会暂时把玉佩当了作为东山再起的本钱,好在充满艰涩的道路上出现绮嫣这等世间难寻之好人。
他眼含热泪说:“我爹经营的一家作坊有一百亩田地那么大,当时非常红火,蒸蒸日上,可……”他顿住,有难言之隐,低了一会儿头,但还是说了,他想把她当做知己,知己是愿意聆听他的任何苦水的,“可我爹在妓院有了女人,三天两头不回家,每次都是喝得烂醉,然后就打娘!我好恨自己,当时没有勇气阻止他那恶魔似的双手一次又一次把娘往死路上推……”
绮嫣听了,破天荒一口气喝下三大杯酒,两朵红云衬颊,苦笑喃喃:“可见苏钦云秉承的哲言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富贵不能淫,你爹要娶一个妓女,你娘死都不准,然后就真的死了,真是太傻了!贫贱不能移,你令狐寅倒是做得好,没有移,没有移,哈哈……”
“她醉了。”莹莹见绮嫣晕乎乎的往桌子上趴下的那一刻,一下子站起身,孤立无援的恐惧感霎时袭遍全身。她害怕一个人!
莲心和小雪拍着绮嫣的背,催她清醒,莲心怪道:“怎么喝这么多酒!早说了不要喝,偏不听,回去如何跟老夫人交代呀!”
小雪手忙脚乱的问:“有没有醒酒汤?”
令狐寅甚焦灼,摊摊手:“把她扶进房里歇歇,等酒醒了不迟!”
小雪睥睨他一眼:“怎么不迟?小姐身为苏家少奶奶,岂能随随便便的在男人房里歇息!”转过头去“哼”了一声。
令狐寅脸红的一塌糊涂,莹莹干站着束手无策,莲心对令狐寅扬声道:“你去买一壶醒酒汤不得了,想用这种方法留住我们小姐,没门儿!”
令狐寅尴尬的被动行驶,灵魂犹如巨浪汹涌,道:“好,我马上就回来!”太迅速,险些儿在门槛处绊倒,唬的莹莹心脏猛提喉嗓,但随即落下去,莲心和小雪忍不住摇头发笑。
其实绮嫣醉酒的主要原因是令狐寅的父母竟跟自己的父母有不谋而合之处,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他父母死了,而自己的娘有可能还活着,但活着已如死了一样,世间总有男女“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哪怕年近半百,金钱是促因。
她难过,居然想过利用别的男人来试探苏钦云的爱,现在想想,跟那些有婚外恋的人没什么区别,两个人在一起,要的不就是相贴的一颗心吗?心飞往了别人身边,可不就是见异思迁?她竟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步了那个老女人的后尘,好可耻!
令狐寅飞奔回来,额际多了块瘀伤,众人顾不得问他,他也顾不得问自己,给绮嫣灌下醒酒汤,安抚进一张椅子里,莲心用毛巾帮她拭面。不一会儿,清醒些,问莲心伸手,含糊道:“把玉佩给我。”
莹莹说:“在我这儿。”因从袖内掏出玉佩来,递到绮嫣手里。
如果之前有些犹疑,毕竟感恩之心抵不过爱心之大,他决心送给她。
“你的传家宝,速速领回去!”绮嫣晃悠悠的将玉佩扔进令狐寅怀里,他接住,走过去拆开她的手,玉佩填进手心里,紧紧攥住她的手。
这是个惊人的举动。
“我的心意,你不能不要!”分外认真,分外沉重。
四个女子张大眼望着他,他因此流下一行热汗。
绮嫣猛地把手缩回去,欠了欠身子,异样的瞪他:“说实话,我这个人有洁癖,不喜欢携带别人戴过的东西。”把玉佩奉还。
令狐寅吃惊的说不出一个字,自感难堪,木纳的左右望望。
莹莹侧过脸以手掩唇,喉际发出清淡的嗽声。
两个丫头也都把视线挪至一旁,仿佛给他腾出尊严的地方。
他发狠握紧玉佩,冲入门帘,稀里哗啦倒腾一阵,片刻后冒出来,只见端着一只水盆,里面放着清洁剂?硫磺皂以及那枚玉佩,坚决地喘着大气说:“我会把它洗干净!”义愤填膺的大步跨出门去,又回头道,“你们走的时候,顺手带上门。”闪身去了。
众人难以置信的表情,莹莹紧绷着吃惊的面孔,伏在门框往外张望:“他要把自己的味道从玉佩上洗掉,然后再送给妹妹!”
“啧啧啧,”莲心摇摇头,手指探进嘴里,“怕是小姐惹火烧身了!”
迎来绮嫣一记暴栗,生气的说:“烧你个大头鬼呀!他或许去洗衣服呢,别扯上我。”
莲心揉揉额头:“不可能啦小姐,他的盆里只有玉佩和洗衣服用的东西,但根本没有衣服!”
“是啊,小姐,”小雪附和,“我们看的清清楚楚,也听清了,他要把玉佩洗干净,然后重新送给小姐。”
绮嫣仰天长叹:“我只是随便说说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