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说,吴饶贵被罢官,原因是儿子私闯苏府。吴长清有三个小妈,一个亲妈,一个出生三个月有余的小弟弟,当然还有吴饶贵这个老爹。原本家财万贯,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的“公子哥儿”如今一落千丈,和着一家老小上衙门告官,称苏钦云滥用职权,公报私仇。
文俊把这些讲给她的时候,她不曾笑出来,文俊一本正经的还真有官色:“目前我已经收了他们的状子,在三天之内拿出证据的话,你家苏大人的确岌岌可危呢!”
“什么证据?”绮嫣沉声问。
文俊摊摊手:“是这样的,苏钦云称他老子贪污受贿,因此罢了他的官,没收全部财产,吴家人被逼走投无路,要求澄清。而我做为京都知府,讲究的是证据,如果他们可以证明没有贪污受贿,不会还要被判有罪吧?那样我不就成了昏官了!”
绮嫣眼里酿出一缕模糊地紧张,倏地转过身子,衣袂飘飞,嘴角掠过慧黠的笑:“看来钦云并不是很招人待见。”
文俊不安的搓着双手,欲言又止,脸孔淡红,一字一顿的:“其实,表妹……”
“想说什么,别磨磨唧唧的。”绮嫣望见窗台上放着盆海棠,走过去,拈起一粒红石子,对着日光,光线仿佛能把石子穿透,尤为晶莹。
文俊清清嗓子:“好,我就不拐弯抹角了。那吴长清自称喜欢你,你对这件事有何想法?”
“哦?”绮嫣捧住嘴哭笑不得,“你不会不知道吴长清根本不算个男人?”
“知道,但我不是那个意思,绮嫣你懂得。”
“我懂什么啊!”绮嫣无所谓的道,“他喜欢我,自作多情好不好!而且并没有什么危险,苏钦云不用担心他化作狼把我这只小羊吃掉,难道不是吗?真的没什么不好。”耸耸肩,嘴角往下拉了一下。
“你真这样觉得?”
“嗯。”
“你可真行。”
“别说了,我好容易偷跑出来,你不会就是要告诉我即将实行恩将仇报吧?”
“虽然我不是那种人,可……”文俊毫无办法的挑挑眉,“可为官宗旨,就是要秉公办理,不能徇私枉法,苏钦云教我的。”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知道自己毁在自己扶持的人手上,不知道会怎么想。”她低眉,失落的情绪淡化在眉间。
文俊把手拍拍她的肩,胸中长叹,绮嫣的无动于衷他感到异常,但无力改变什么,只有无声而过。
这次她独自一人,没有丫头和小厮跟随。羽嫚果真去家里接公婆,午时文俊在家,膳食极为丰富,绮嫣饱餐一顿,文俊也用毕,拿纸巾抹嘴道:“你真的不用和吴长清沟通一下吗?”
绮嫣蛮不高兴道:“表哥,你很奇怪耶!”
“我在给你机会,也许你可以说服他撤销状子。”文俊说,“再者,苏钦云真的不在意吴长清对你有意思的话,事情就不会弄到这个局面。”他站起来,从椅子和饭桌之间的空隙走出两步,其真心实意浓浓的体现,“你好好想想吧。”遂出了门槛,转身不见。
他关心她的幸福,比她自己都关心。
苏府里的红豆杉比韩府多,在苏府,有家的味道,韩府里有丫鬟陪她玩游戏,有斗鸡看,可文俊一天之中只有三次能来家,每一次最长的时间仅三刻钟。他很忙,说明对公务尽责。那一天,绮嫣没有离开韩府,倒不是惧怕老夫人的谆谆训导,而是傍晚欲走之际,薄暮褪去温馨浩洋的暖色,滚滚乌云倾轧罩顶,雷电相击,不多时雷雨交加,夜幕加快了落幕的速度,夜色中的大雨滂沱,明明有雨帘狂卷,但看不清。唯有把灯笼依着廊柱,方可看见雨滴激溅的情景。
文俊焦灼满怀,在房中蹬着方步,短时间内转了一百八十圈,直把绮嫣的眼睛转的出现近视眼症状,所见物体尤为模糊,需花时间又摇又眨,朦胧的雾色才缓缓掀去,呈现物体的本来面目。
派出去的人一波接一波出来进去,文俊心头的火越燃越旺了,绮嫣从他的表情感觉得到,他……不,她脑子里冒出一种淫猥的比喻:“表哥现在的心情肯定好比用干柴烈火煎熬一口锅,而锅里没有添水。”
“嫚嫚,爹,娘!”文俊突然冲到门口,双臂扶着门框,苦涩的叫,“你们不能有事,你们一定不能有事!”
这时又小厮冒雨前来,文俊激动地一把抓起小厮领口,急的火冒三丈:“不要告诉我没找到!人呢?我要他们平安无事,不能有事!”
小厮唬的哆嗦,绮嫣过来劝阻:“表哥,别这样表哥!有话好好说。”
雨声震耳,雷电仿若最锋锐的刀与剑,被两个绝世高手擎在手内,风起云涌间,震撼相击,迸发出凶悍的怒吼,仿佛对某种东西示威。
绮嫣拉开文俊,小厮忙道:“启禀大人,在京都以外十七里的地方发现了夫人和老爷以及老夫人,由于天黑雨大,不好赶路,暂时住进了一家客栈,明日回来!”
绮嫣响亮的笑:“啊!太好了!表哥你听见没有,他们没事,他们没事!”
文俊激动地迟钝的笑了:“听到了!”又问,“他们投靠的会不会是黑店?最好检查一下,不能有任何意外发生。”
小厮再三应了,冒雨离开。
一块大石头从他的心上搬走了一般,整个人神清气爽,笑的格外灿烂,绮嫣挽着他的手臂:“我早就告诉你了,嫂嫂是什么样的人?遇神杀神,遇魔杀魔耶!”
文俊把眉头一拧,用异样的眼光审度她:“真稀奇,你又不是跑江湖的,居然打打杀杀,没有一点贵妇的样子!嫚嫚可不像你。”
说话间,身后划过一道霹雳,混沌初开,剧烈炸响,房内的烛火被淹没了一瞬,纯黑与纯白电光火石的速度偶一会和!
“啊!”她怕。闪电熄灭,他二人的姿势完全变了,绮嫣仓惶不择路的小野兔一般,扑进一个足够容纳自己的港湾,而他也浑身血液凝滞忘记了呼吸,搂着她,就像羽嫚把头靠过去他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肩背。
“别怕,有我在!”文俊并不强大的心灵,吞咽了下喉结,瞳仁急剧收缩,依然瞪着黑漆漆的门外。
喘息的空间,她闻到异味,受惊的撤退,把文俊推了一掌,文俊发觉,揉着胸膛:“表妹,你没事吧?”
绮嫣飞红了脸,屋子里空荡荡的衬着雷雨声,益发显得森然,雨水溅入屋子里,她跺脚叫:“把门关上!”
“哦!”文俊傻傻的回过神,把门关上,雨声小了些许,心跳声却变得清晰。
如果你可以体会绮嫣的心情多么莫名的紧张了起来,那日后苏钦云对她的批判也许不算毫无道理。
那一夜,雨下的特别大,在初秋显得尤为反常,丫头们都睡得很早,所以房间里一直都是他两个。不说他们各自都已经成亲了,从前,他们对彼此有感觉,那种感觉不仅仅建立于从小就定下的娃娃亲,也许一直都穴隐于身体的某个角落。
曾经强制着压下去的波澜,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引发卷土重来的势头!
“不要,表哥!”她抱头叫。
“不,一定要,”文俊在对面的柜子里捣鼓一阵,然后带着微浓的气息走近她,感情丰厚,“表妹,来一遍,下一遍就容易了!”
女生的想象力总是最丰富的,也不全依赖于平日的胡思乱想,把脑子练灵活了,自恋会让想象力更具有色彩:“不可以啦表哥,钦云怎么办,嫚嫚怎么办!”鼻尖几乎抵着他的胸膛。
文俊说:“你喜欢红豆。”
没错,连耳环都是红豆,豆本身系玉石琢磨千百遍而成,吊着一颗晶莹的水钻。
他慢条斯理的抬起背在身后的胳膊,稍微后退,书香扑鼻,他念:“红豆生南国,来,你以前念过的,应该还记得只言片语,我们开始第一遍!”
他正直,总用行动打击她猥琐的猜测,她正了正脸色,摆出一张羞涩的笑脸:“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此物最相思!”
“不错,你长记性了。”
“嘿嘿,想记住一样东西,再难,也会铭记在心,何况是一首五言,统共才二十个字!”
外面的雨瓢泼下来,窗上的灯影维持着彩云的颜色,摇摇晃晃,从厚重的雨帘内望过去,抽象若快活的欲火。
第二天一大早,苏家的人就上门来寻,绮嫣和文俊念“红豆”念了一夜,几欲口吐白沫,再浪漫的诗一连念上九百九十九遍也不会再有半丝浪漫之情。别渴望你把那个人狠狠地折磨了一顿后还能完美如初的爱你。
他俩伏在一张桌子上顶头酣睡,被苏府的人叫醒,绮嫣没等羽嫚以及公婆回来,就被推上回家的马车。
随行的丫鬟告诉她:“老夫人急着找您是有原因的。”
绮嫣扒着车窗往外张望,应道:“什么?”成行的梧桐树迅速掠过,她应接不暇的吸收一路景致。
丫鬟道:“好像名唤令狐寅的公子,说是前来还玉的。”
绮嫣触电似的一下子缩过来:“令狐寅?他什么时候来的,现在还没走吗!”
丫鬟望着她,怔怔的说:“昨儿傍晚,说见不到小姐就不走,可被老夫人轰出去了。”
“轰出去了!”绮嫣惊问。
丫鬟点头:“是的。”
她担心,睁大眼睛问:“那,老夫人有没有知道他要还什么玉?”
丫鬟摇摇头:“不知道。”
绮嫣气急喃喃:“这令狐寅只是大胆!好歹打听我在不在家,愿不愿意见你,不可胡闹!”
丫鬟忽然道:“咦,小姐的耳环怎么不见了?”
她忙摸摸耳朵,真的少了一只:“糟了,肯定落在表哥家了。”
回望来路,韩府已无影无踪了。
“算了,下回去再拿回不晚。”苏府近在眼前。
下了马车,莹莹及莲心和小雪都伫立于石阶上候着,见她,都努力挤出笑容,但显得好勉强,迎着她进门。
老夫人无疑质问她令狐寅所说玉为何物,难为莹莹一向诚实,这次却没有未经她同意透露。
懂得付出的人,应该都懂得令狐寅所谓“玉”的意思。老夫人跟一般的老年人实在有诸多不一样的地方,她不信佛,不施惠,可能由于她身体不好,没有能力去做些行善积德的事。绮嫣只得掺半分假揉半分真的加以敷衍,有足够的说服力。老夫人道:“过一次生日,竟勾搭来如此之多的麻烦,就当做一次教训,切忌再不可有如此想法。”
有时候,你不惹麻烦,麻烦来惹你。
令狐寅是那种从不轻易动心的人,一动心就不言放弃。通常这种人的心态都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苏钦云是老虎,而绮嫣是头可怜的小猫。在他心目中,无疑抱着此种悲悯。
那吴长清死咬苏钦云公报私仇,他哭的声音很大,渲染力很强,当然,一只巴掌拍不响,被苏钦云害的没钱可挣的大有人在,所以在这极为敏感的时刻,京都里竟然起了农民起义的信号!苏钦云远在天边,这种信号唬的苏府人心惶惶,绮嫣暗想:“等他回来,最重要的不是生孩子,而是减税!贪就贪呗,真的不能太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