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河之滨的北司竹村有座火神庙,供奉着一尊特殊的火神娘娘——唐平阳公主。
司竹,即司竹园。清乾隆年《周至县志》载:“司竹园在凤翔府周至县东十五里。园周回百里,置监丞掌之。隋义宁元年(617),李渊起兵,其第三女平阳公主举兵司竹园。”
平阳公主为何能被尊为火神娘娘呢?原因还得从司竹园失火说起。
《元和志》载:“南山竹林流传自周穆王西征植竹。”《史记》载:“渭川千亩竹。”《水经注》载:“芒水又北迳周至县之竹园。”《晋地道记》载:“司竹都尉治户县其周围一百里,以供国用。”可见,古时司竹一带竹林连片,绵延百里。
平阳公主,唐高祖李渊第三女,太宗李世民之妹。李渊父子起兵反隋,公主送丈夫柴绍往助太原,自己则散家资,于司竹园组织武装,招兵以应。后又招降了隋将何潘仁部近万,先后攻占户县、周至、武功、兴平四县,队伍扩至七万。再后,率兵与父合围攻占京城,又与兄李世民一起荡平西北隋朝残余,为唐王朝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受封“平阳公主。”唐武德六年(623),公主薨。李渊打破旧制,以军乐军礼送葬,谥号“昭”,以彰其伟烈。后人有诗赞曰:“巾帼英雄胆气豪,腰横秋水艳翎刀。功成名就天下定,女儿红装换战袍。”
公主驻军司竹园时,纪律严明,时称铁军。其中女兵甚多,亦称娘子军。
不幸,竹园失火,光焰耀天,叹莫能救。一时节,百姓衣食无着,栖身无处。之后,又遭瘟疫,黎民雪上加霜。
平阳公主是一位刚柔兼具的巾帼豪杰。她虽然持枪舞剑,纵横于千军万马之中,但每见百姓惨状,常潸然下泪,解囊助之。灾后,公主拨出军粮,资助庶民,又派出军中大夫,为民疗疾驱疫。她往返奔波于周、户、武、兴四县,组织百姓生产自救,组织乡间郎中进山采药。不久,疫除,民安。大伙商议:为纪念平阳公主帮助百姓度过火灾之劫的厚恩大德,决定建火神庙祭祀,尊平阳公主为火神娘娘。遂以发生火灾之日的三月一日为庙会日,以火灾持续了五天的时间为每年会期。
火神庙建在北司竹村中。正庙仅一间,坐东朝西,含阻西风、防火灾之意。据说,当年灾后建庙,民力不支,故仅立小庙,只塑平阳公主神像一尊。其后,虽曾多次修缮,厢房已扩至15间之多,但正殿仍维持始建旧貌,未增一寸。正殿前,有四间卷棚,两排栅栏,酷似当年公主行辕情状。左有悬钟,又有架鼓,前有旗杆,南侧还建有一座万仙亭,六角。曾有古碑,所憾毁于战乱。庙东边数百米处,有一座建于明代初年的大戏楼,雕梁画栋,古色古香,专供每年过会唱大戏使用。
乡间诸庙,皆以正殿为最大,惟独这里与众不同。故而,司竹火神庙素有“庙小神威大”之说。
由于平阳公主当年扶助百姓抗灾除瘟时,恩德广布于周、户、武、兴四县,所以每年司竹火神庙过会,四县乡民皆蜂拥而至,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到了宋代,这里竹林面积更大,仍专设官员监理。沿渭一带湿地,又种植了大片苇园。每到苇黄竿刈的秋冬季节,官员便来此烧园狩猎。其时,苏轼在凤翔府任职,辖周至。他在《会猎苇园》一诗的小序中写道:“司竹监,烧苇园,因招都巡检柴贻勖左藏,以其徒会猎园下。”诗云:“官园刈苇岁留茬,深冬放火如云霞……野人来言此最乐,徒手时出满车归。巡边将军在近邑,呼来飒飒从矛叉……霜干火烈声爆野,飞走无路号且呀……若遭谏疏说夷羿,又被赋客嘲淫奢。岂如闲官走山邑,放旷不与趋朝衙……”可见,官员放火驰猎,百姓敢怒不敢言。面对火灾随时可能临头的无奈,祭拜火神,祈求平安,成了大家不约而同的心愿和举动。一时节,火神庙逢会,人更众,心益诚,情愈切。
时历千年的司竹火神庙会,远近闻名,范围先后由四县扩至八县,每日人流十万以上。每年过会,政府都要组织专门警力维持秩序。省内外的剧团和商人,像时令鸟一样如期而至。于是,司竹园又成了民间的商品交流会和民间剧团的“赛艺会”。这里写戏(订戏)的方式很独特:由送戏上门的剧团老板们开会“竟标”,主家的条件是“戏硬(好)、钱少(价低)、不管饭”。团主们却不在乎这些,只图能争取一个机会,卖卖名气,好让别处庙会日后“慕名”登门写戏,此失彼补,算大账。戏演五天。其中,二月卅日晚至三月一日下午这一昼夜不落台,演员轮换着吃饭休息,台上戏不能停,其原因是,外县人于正会的前一天就赶到了司竹,晚上不回去,没事干,只能坐在台下看戏,为的是等到正会这一天能早早地拜神庙,睹神容,求神灵。
三月初一上午,李旺寨、马村、马坊、宋家村、南司竹、辛庄、小河村、安家庄等村的锣鼓队便聚集火神庙前,送纸活大蜡,送硬牌楼亭子,赛锣鼓,扭秧歌。其时,各村群贤毕至,庙会盛况空前。
司竹火神庙炸祭品,堪称一项民间工艺。祭品由面粉、糯米粉等作成,形状有猪、羊、牛、塔、花等,也有人物造型,男、女、老、少、官、民、健、残,样样都有。大小不一,形态各异。小则可盛人盘中,大则有一米五高低。以油锅炸之。制作过程中,须心诚意虔,不许恶言秽语,亵渎神灵。
过会时,到了晚上,庙四周仍然是人山人海,经久不散,有的竟通宵达旦。这些人群,大都是在坐听民间艺人的劝善说唱。有一首《十二个月女看娘》的劝善经,内容是劝女常看老娘,千万不要酿成“女欲孝时娘不在”的后悔。经文入情入理,感人动人,听者最众。年年过会年年听,听得多了,便耳熟能详,一些老年妇女竟能跟上说唱者附和起来,让“独咏”变成了“合唱”。《经》中唱道:“正月里来女想娘,问声公婆忙不忙。公婆说,正月里待客炒菜忙。提起了待客炒菜哭断肠,眼泪滴在了碟儿边边上。正月里没有时间去看娘!二月里来女想娘,先问公婆忙不忙。公婆说,二月里来春耕锄草忙。提起春耕锄草哭断肠,眼泪滴在了锄儿把把上。二月里没有工夫去看我的娘。三月里来女想娘,问声公婆忙不忙。公婆说,三月里来纺线织布忙。提起了纺线织布哭断肠,眼泪滴在了锭儿尖尖上。三月里没有时间去看我的娘。四月里来女想娘,先问公婆忙不忙。公婆说,四月里菜籽割倒大麦黄。提起菜籽大麦哭断肠,眼泪滴在了菜籽角角上。四月里没有功夫去看我的娘。五月里来女想娘,问一声公婆忙不忙。公婆说,五月里收麦种秋忙。提起了收麦种秋哭断肠,眼泪滴在镰刀刃刃上。五月里没有时间去看娘。六月里来女想娘,先问公婆忙不忙。公婆说,六月里锄秋拔谷忙。提起锄秋拔谷哭断肠,眼泪滴在了谷子叶叶上。六月里没有工夫去看娘。七月里来女想娘,问一声公婆忙不忙。公婆说,七月里辣子棉花地里忙。提起了辣子棉花哭断肠,眼泪滴在了棉花瓣瓣上。七月里没有时间去看我的娘。八月里来女想娘,问一声公婆忙不忙。公婆说,八月里收谷搬棒忙。提起了收谷搬棒哭断肠,眼泪滴在了玉米线儿上。八月里没有时间去看我的娘。九月里来女想娘,问一声公婆忙不忙。公婆说,九月里收秋种麦忙。提起了收秋种麦哭断肠,眼泪滴在了麦子垅垅上。九月里没有时间去看我的娘。十月里来女想娘,问一声公婆忙不忙。公婆说,十月里缝衣换季忙。提起了缝衣换季哭断肠,眼泪滴在了针的尖尖儿上。十月里没有时间去看我的娘。冬月里来女想娘,问一声公婆忙不忙。公婆说,冬月里拔棉杆杂活忙。提起了杂活拔棉杆哭断肠,眼泪滴在了棉花壳壳上。冬月里没有时间去看我的娘。腊月里来女想娘,问声公婆忙不忙。公婆说,天寒地冻霜儿降,开恩允许去看娘。媳妇听了不肯走,向她婆母要礼当。称了四两黑白糖,红凌帕儿包上去看我的娘。不料想那夜晚大雪纷纷降,地白路封难看娘。眼泪滴在了冰雪地儿上。哭哭啼啼进了房,坐在屋内想一想,千难万难要看娘。走得慢了路太长,急急赶到娘门上。嫂嫂远远把我望,两人见面叙家常。别的话儿我不问,开言来先问咱的娘。嫂嫂二次把话讲,妹妹你真是个铁心肠。咱娘每日将你想,想的老娘把命亡。娘在病中生你气,未死还说给你不报丧。女儿闻言双泪淌,坐在了娘的灵前哭一场。心里难过口里讲,赔情道歉哭诉娘:公婆的王法大,家活实在忙。一年十二个月没看娘,没有连得上,可怜老娘一命亡。期期斋斋买纸把坟上,周周年年祭母拜墓堂。这些伤心话留在人世上,劝女儿行孝多看娘!”
在女神面前,咏唱《十二个月女看娘》的经文,其中还包含着一层更深的意味……
听众中,有的公婆扪心自问,暗想自己也有女儿,今后要善待媳妇;有的媳妇以人度己,心存愧疚,恨不得立即赶回去看看自己的娘亲。有的人触景生情,联想起自己的遭际,声情并动,伤了心,落了泪,抽泣了起来;有的人有感而发,边听边劝说身旁的女儿媳妇,告诉她们母女连心、亲情割不断,告诫她们时常看视年迈老娘;有的人则反复背记经文,不时交头接耳,请人核对补充,打算回家后复诵复咏,劝说没来逛会的亲属好友!
乡村庙会,就是以这种古老的方式祭神拜天,教化民众,净化亲情,传承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