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冬日的暖阳里，领着一群小孩在河床的沙滩上筑城堡，常常倒了重砌毁了再建，每一次的重来都有新的灵感。小孩捡到一块木头也会当成稀世珍宝，乐颠颠地两眼放光，于是告诉她——这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小公主的木梳子，被坏蛋偷了，丢在了河里头，今天被你捡到了。躺在床上，仰看房顶上漏过雨的水渍，想象着裙裾飞舞的仙女；听冬天缺少食物的麻雀，在枯枝电线间吵架；梦想明天梦想爱情梦想幸福——美好的自己都偷着乐。
也许是没有心理负担，每天都不停地活动，营养也充分，睡得香。一个下雪天，我喂完猪往屋里走，忽然发现左脚完全康复了，一点也不瘸了。我放下手中拎的猪食桶，尝试着在雪地里跺了跺左脚，然后放开胆子跳了跳——真的！我完全好了，又可以蹦蹦跳跳的了。这是幸运，还是一个奇迹，我无心深究，反正一切又恢复正常，又可以上学了。
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过去了。我不过是遇到了一个休止符，美妙的音乐将继续。
6、初窥爱情
春天来了，康复如初的我回到乡村中学，接着念剩下的初三。
校园里，扭曲着身子的老槐树，挂满了串串槐花。真不知那些淡黄色的花朵，从哪里汲取了芳魂香魄，能够散发出悠远无穷的芬菲，即使千回百转也余韵袅袅。
一个男孩问：“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爱情是什么样子？像书里讲得那么美丽吗？我很好奇。我想知道。就爽快地答应了。
传说他是学生中无人敢惹的厉害角色，但是看到挨老师教训的时候，他的头垂得跟问号一样，虚荣心很不爽，就找了借口，扔掉了女朋友的头衔。
由好奇心引发的男朋友女朋友，不过是小孩子的游戏，像一根划着的火柴，亮了一下，就灭了。没有什么难过，也没有看到他所谓的痛不欲生，一点意思也没有，就摇摇头忘了。
重读班的学生，好多都沉甸甸的，脑袋里装满了语文英语数理化。他们很多人都是为了考上中专，屡败屡念，重读年限最多的达到五年。我佩服他们的执著，但是无法欣赏和效仿。觉得不管为什么，将书读成这样，有点悲哀。
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我认识了隔壁班级的AA。
AA高大挺拔快乐自信好像什么都知道，走在他的身边，如同沐浴在明媚的春光里。他用嘹亮的声音唱着：“谁说认识你是命运的错，谁说离开你是命运的折磨——”初升的太阳照耀着我们，我偷偷看到他有一双聪慧明亮的眼睛，那里面闪烁着和星星一样的光彩。
春心萌动，是用多情的眼光，在酥软的心上，刻下一个人。
在学校里，寻找各种能看到他的机会——只要能看到他。
看到他对别的女孩热心，我嫉妒了，酸溜溜的滋味很难下咽。回味着和他在一起的情景，一颗心忽上忽下地飘浮。
窥视爱情，悄悄地爱了一个人，享受着那种既酸又甜的味道——原来，爱情是这么美丽，让人魂牵梦萦，像槐花香一样，绵绵无绝期。
在充满槐花香的空气里，我的心矛盾极了。爱情？读书？一个看起来美丽诱人，一个仿佛枯燥无味，哪一个决定着未来？根本不需要过多的斟酌。但是要让情感的洪流在理智的河床里流淌，对于十五岁的心智是个考验。大人称之为早恋的情感，是无人可诉的，说出来不被笑话也要被冠之以幼稚。那段日子，我翻阅了许多书，摘抄了一大本关于爱情与生活的语录。渐渐模糊地意识到：爱情，并不会因为说了喜欢说了爱，就会美丽永恒。纯洁的情感，就像一粒种子，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才能茁壮成长。显然，我和AA，还负担不起。
克制！过早地让感情泛滥，会失去所有！有时候，摘下一朵玫瑰，失去的是整个春天。
我爱，但，不敢碰，不敢出声，生怕一动，它就被惊散了。
7、我要什么
常常不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即使苦思冥想，也未必能找到答案。但是，必须选择。
到乡村中学重读初三，我一直以为肯定是要考中专的。但是在填报名表格时，心中火花一闪，异常果断地决定——我要考高中上大学。
最早在农村的小学校里读书。简陋的土坯教室，玻璃窗残缺游风，破旧的桌椅伤痕累累。第一次得奖，站在高高的土台上，捧着一个铁铅笔盒。老校长摸着我的头，说：“好好学，将来上大学！”完全不懂，但是郑重点头。
初二的一次作文，老师的评语很高，特别有一句画了三个感叹号——你应当上大学！
小学五年级，看到同学围成一团，拨开后，一个小仙女画在地上——噢！我站在原地，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同学们散开了，我蹲了下去，小心翼翼地用手指，一遍一遍地顺着弯曲的曲线画。一个吹笛子的小仙女——我开始痴迷于画小人。后来看到一本杂志，上面刊登了一些时装设计师的作品。森英惠的写意蝴蝶裙，范思哲的繁华礼服——我的心暂停了跳动，被紧紧攥住——我要画的小人应当和时装设计有关。因为喜欢就会处处留心，在不断地欣赏时装图片中，我的心总是被美丽的裙装感染感动。那时，苦恼像条虫子在头脑里钻——一个农村女孩的时装梦，连自己都觉得是妄想。也许——也许——走进别样的环境，到更广阔的空间去，我能够离梦近一点！
而且，我认识了AA。在美丽的漩涡里经历过一番挣扎。对于心灵，感情的抉择，相当于战争，与年纪大小无关。当我戒掉了槐花般的想念，难以聚拢的忧伤，明白无误地提醒自己：浪漫需要资本。既然时间，不会因为爱情美丽，就到此为止。那么路，应当向更高更远处继续。
我要开阔视野——最直接的路就是上高中考大学。
一个看似随意的决定，其实是由心灵的点点轨迹顺势而成的。如果人生如雾，看不清前景，那么就闭上眼睛，想想过去让心灵闪烁火花的人和事，你会明白自己究竟要什么。
心力无限。一旦决定了努力的方向，读书就不再枯燥无聊。重读班的很多同学都是因为严重的重理轻文，而导致考中专失败的。我的文科尚可，理科欠佳，于是处处拜师，逢疑必问，记下他们学习数理化的许多宝贵经验，直接又高效。我不太喜欢独自“钻研”，大略看看之后，就开始多多请教。每个人都有他的思考方式，有的还很特别，在问与听的过程中，我常常能够领略到比那道题更丰富的内容。从那时起，我就养成了凡事多方咨询，相互比较后，选择最佳方案行事。
考高中的前一星期，准考证不翼而飞。我急得满世界地找校长老师帮忙，顶着三伏天毒辣的太阳到处奔波。所幸，最终我坐进考高中的考场。仅仅重读了半个初三，我就考出高过分数线二百多分的成绩。
第一年考上高中，我放弃了，因为当时渴望自由。经历过生病住院休学，一段与学业毫无相干的日子，心态趋于平和，逐渐看清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于是又转折到了高中的路上。
自己选择的路，通常就会多一些担待，有备而往。
8、展现自我
1989年9月，我进入永宁回中读高中。
因为目标明确，学习成绩优秀，我的高中生活，显得比较灿烂。
每种环境都有它的规则。在学校里，分数高的学生，可以获得相对多一些的自由——只要努力学习。
为了克服对物理的反感，我把物理当语文的分析——这一课的中心是什么？用什么方法证明的？为什么用这种方法？翻来覆去地提问，搜前索后地总结，物理成绩提高地很快，大考小考都能拿到九十分以上。
不喜欢政治课，但是可以每日大量朗读，全当练习普通话锻炼口才。
纯粹为了分数，所动用的心机让我获益匪浅——任何不喜欢的都可以靠智慧转化为能接受的方式去消化——只要，换一种方法，换一种思维，换一种心态。
老师认为分数高的学生是优秀的。有道理，但不完全。
其实，我容易害怕、胆怯。很多时候，很多地方。出于自尊我不说，别人就看不出来。可是即使我说了，别人也不相信。人是立体的，自己认为的，和别人看到的，有时差别很大。
所以，有时我好像无所畏惧。
回答问题不举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自由主义泛滥。别人眼里的这种大胆行为，实际上全是恐惧惹的祸。我害怕举手，从把手抬起来，就开始屏息数心跳，接着老师的目光就像被篮球砸中的篮筐。
很想尊重老师的辛苦，又害怕暴露出真实的心不在焉，左右为难继而演变成用课外书背叛课本——言情武打童话神话中外名著，大量吃进，时间不够就囫囵吞枣。
这些曲折的心理，充满了矛盾。一时无法解决，就古怪变形。像胆小的我的狂妄自大。
主持元旦联欢会的同学，忽然病了，老师把我拎了出来。怎么办？联欢会——高兴就好！没有主持过，但是参加过，除了依葫芦画瓢，独创表演项目——范进卖鸡，猪八戒吃西瓜，鬼子进村，周扒皮半夜鸡叫——
我代表班级，站在教学楼的第一层平台上，当着全校一千多名师生演讲。放眼瞧开，人头点点，感觉自己就是众矢之的，遂两腿如筛，声音发颤。头是上帝的脑袋，嘴是鹦鹉的喙，心是衙门口的鼓，话是X字Y句Z段。说完最后一句，终于崩溃地解放。
在校园广播里，我用受惊的鸟语，朗诵着文章。
“感谢老师，给我现眼的机会，感谢同学，忍受我如此的丢人。”做完这些事，我都自我安慰，“下一次我会做得更好！”
无论是自己跳到人前，还是被迫被推到台前，我似乎表现得都很不谦虚。
正是学习实践的年龄，勇敢尝试才是正事。做得好了能得到认可会更自信，做得差了可以吸取教训再接再厉，有什么本钱去谦虚呢？谦虚，应当是在能做得很好的基础上，从容表达谦让的美德。可我们小小年纪，其实在什么都还不懂的情形下，就被谆谆教诲：要谦虚！谦什么虚呀？不过会为害怕恐惧胆怯，提供了一个自欺欺人冠冕堂皇的借口！
每个人，不论怎样行事，都是在向人展现自我。而且，都像一棵植物，有着发芽开花结果的本能和欲望，为什么要压抑它呢？
我用好的成绩，赢得了自由生长的余地，又通过不断地展现自我，把一部分恐惧释放掉，使心态始终积极乐观。
9、友谊里的刺
高中是交朋友、学习与人相处的好时段。有的朋友开阔了我的视野，有的丰富了我的思想，有的包容了我的缺点，有的增强了我的信念。还有的，刺得我心痛。
疯子是个热情快乐、性格温和宽容的男孩，嗓音非常优美，齐秦费翔小虎队的歌都唱得特别好。他和大卫王子经常一起放歌，我是他们忠实的歌迷。
疯子的姥爷从广州出差回来，带给他一个索尼录音机。学校放假，我借回家听。爸妈带着弟妹走亲戚家了，剩下我，独自快乐，一个人听很不过瘾，就叫来同村的表姐和媚儿。
媚儿和我同岁，两家又是邻居，关系自然很铁。不过，她初中毕业后就开始闯荡社会，学习美容美发。瞧她，参差的乱妆之下，描眉画眼，自觉美艳动人。
“哇，现代画皮？好恐怖哎！”
“懂什么？这是最时尚的一款！”媚儿不知从哪里学会了斜着眼睛飘眼神。
看我对她不屑，媚儿转向表姐，大讲特讲怎样化妆怎样梳头怎样穿衣，把我的齐秦费翔小虎队搅得乱七八糟。
表姐是个内向的农村姑娘，面对媚儿的热情，只好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忍不住跟着录音机喊：听听大海的誓言，看看执著的蓝天，让我们自由自在地恋爱！
媚儿终于闭嘴，找了面镜子，前后左右地“搔首弄姿”，作弄够了才罢手：“你买的？”媚儿似乎被歌声打动了，拿着歌页也哼哼唧唧地唱。
“不是，带子和机子都是同学的。”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表姐要回家做饭，先走了。我肚子不舒服，就去了厕所。回到屋里，媚儿不在，再一看，录音机也不见了。
“鬼东西，跟我开什么玩笑！”我跑到媚儿家，笑着问她，“录音机呢？”
“什么录音机呀？”媚儿一脸茫然，“你出去，我就回家了。”
我的心顿时冰凉：“难道录音机丢了？怎么会呢？就那么一会儿时间？再说这么多年没听说家里丢过东西呀？”一时心乱如麻，我的眼泪急了出来，“媚儿，帮我想想看，谁会偷录音机呀？”
“我怎么知道！”媚儿看着我，“——你回去找找，说不定是你没看仔细！”
“噢！”我破涕而笑，赶紧跑回家——但是，千真万确，录音机不见了。
“是谁偷了录音机？”我不敢告诉爸妈，更希望是有人跟我开玩笑。眼看四天假期就结束了，我怎么向疯子交代，他会不会以为我是故意的？越想越伤心，躲在角落里偷偷哭。
没办法，我老老实实向爸妈说明情况，他们让我先去上学，随后在村里查查再说。我把事情的始末也统统说给疯子：“对不起，请你相信我，决不是故意的！”“难道你就不怀疑那个媚儿！”他们的疑问跟爸妈一样，我也这么猜测过，但是，怎么可能？
爸妈查得的结果，就是媚儿偷了录音机。但是她的男朋友，和我家是亲戚，他请求不要声张，说父母要是知道媚儿是这样的女孩绝不会同意他娶她的。
我问爸妈要钱，和疯子王子一起进城，凑合买了一个录音机还给疯子。心里好愧！
这是高三刚开学不久发生的事，我为此而流出的眼泪超过了生病时候的——一直认为是好朋友，媚儿为什么要这样？
10、阳光刺眼的时候
不知道是为媚儿和录音机，压抑的哭泣太多，还是怎么回事，我的左眼充血，红得吓人，看不见东西不说，还辣疼辣疼的。去附属医院检查，医生建议住院，说是虹膜睫状体炎，不及时治会导致失明。怎么办？正是高三。最后和医生协商，按时在门诊治疗。
老师的理解给了我很大的自由。
定时去医院让医生往眼球上打针。我得大大地瞪着眼睛，看着药液从针尖注射进去。眼睛泡泡的，一时半会儿合不上，等点了眼药水，敷盖上纱布，缓一缓，才戴着墨镜，返回到学校上课。很庆幸，只是一只眼睛患病。
一只眼睛疼，另一只也不舒服，灰蒙蒙的阳光也刺眼。支着两只耳朵勉强听课，实在熬不住了，就去学生宿舍睡觉。当然大多数时间睡不着，就闭着眼睛用回忆联想演绎归纳种种方法背诵。
只有夜晚，还好受些。
台灯下，打开书，用一只眼睛，重新学习白天的课程，常常熬到一两点。由于白天没有听多少课，我不得不根据同学的笔记，参考课本资料进行自学。为了克服困倦，喝很浓很浓的苦茶，不断用冷水洗脸，到星空下做运动。那段时间，学习很辛苦，但是一想到考大学，就用“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梅花香自苦寒来”，给自己打气。
因为有一个目标，就变得坚强勇敢，不把痛苦放在心上，依然快乐开心。
治疗眼病的药里可能含有激素，眼睛慢慢好转的时候，我又胖得变了形。
“人贵有自知之明。”我根本没有在意当时自己的丑陋，或者说觉出来了但没往心里去，有例为证。
元旦联欢会，我和熊猫主持。我组织设计布置了花花绿绿的教室，还特别粘了两顶彩色的纸帽子做主持人的头饰。
因为是高中最后一个元旦，同学们积极踊跃，把气氛搞得很热烈，每一个人都玩得很开心，大家拍了好多照片。我看到一张特写，终于知道自己难看得多可怕。浮肿的脸赛过猪八戒，还龇着牙狂笑。丢了眼睛不说，还特表明少了一颗大门牙。我只能撕掉那一张，别的上面还有其他同学。罢了，权当我是陪衬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