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风观拥九大山脉,除高隐云层的悬山之外,便数主峰祁连山最为高峻。紫云宫乃掌门居所,是玉风观中极为重要的标志,而这当中重中又重,则数武英堂中央所在的天影殿,殿**奉并非道教三祖,而是玉风观开派祖师玉旭印的金身法体。
这段转眼可达的距离,王举陪着这群师弟一起“悠哉”赶来,用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
落脚在掌门所在的祁连山,这十几个道士仍是围着他,害得王举只得跟着他们的步伐,一步一步赶去。
玉风观历代掌门接待门人大都在流丹阁,唯有发生极其重要的事情,方才召集其余八门的长门、长老在天影殿共商,如今突然诏令一位山门弟子,并指定天影殿觐见,个中是否另有别情。
王举心中不免生出诸多疑窦。
临近天影殿,那十余名弟子默不作声,自觉守卫在殿前通口,让王举独自进入。
王举迈开步伐走入殿内,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安。
殿堂内九位老者无一例外都是站立,神情凝重之极,这九人乃玉风观法力权威都到达顶峰者之人,倘若九人合力,这人间应当没有什么事能令他们愁眉不展。
跨过门槛,正欲与师叔伯们问安,王举神情忽的僵住,九位长辈身后的的神台神座俱在,神台上的供品香炉放置的也是端正,但看起来那么如此协调。
只因那里最重要的神物,神座之上的玉风观祖师法身,竟然没了踪影!
祖师法身关系重大,王举未曾顾得及繁文礼数,急切入门,询问道:“诸位掌门师叔伯,那神座上的祖师神像为何不在原处?”
众人却不作声,唯有当中余海平冷哼一声,愤愤撂下一句:“明知故问?”
他这话口气极重,丝毫不留情面,而平日最为维护王举的几位离届老掌门,此刻闭口不语,并不打算说些帮辩言辞。
此间的局情,似乎并不单纯。
王举对他这位余师叔向来互不待见,听其如斯言语,不由得涨起三分火气,驳辩道:“听余师叔口气,似乎定是要将这欺师灭祖的大悖逆罪名扣在师侄头顶喽?”
言语间,王举毫无避讳地走到了众人面前,余海平又是重哼一声,满脸的不屑厌恶,胸有成竹的模样,并不急于争论。
王举将目光缓缓掠过诸位长辈,竟是寻不到半分对他的信任。显然,关系到门中重之又重者,他们亦是容不得偏私枉法。
众长老往两旁让开了几步,神台正对着的青砖地上,盖着一张长形白布,细一看,白布底下似乎遮盖了什么事物:一首四肢,平仰而卧——正是一具尸首
便是此时,王举鼻间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气味,与自己施展火术时将外物化为焦炭的气味极为相似。
掌门白鹿子皱眉横布的老脸上仍有未来得及退去的悲伤,声调沉沉而缓,道:“此间本来有一百零七具尸首,每一具皆是被烈火所焚,以致面容都难以分辨,下手之人实在心狠手辣!他们俱是各山门中年轻有为的天之骄子,法力道术不在下等,仍被尽数屠戮杀害。甚至无声无息,连逃脱通报的余地也无!门内戒备比往日森严,不可能有大批外来邪人混入。能顺利进入天影殿者,以一己之力将众弟子赶尽杀绝的,整个玉风观不超过十人。”
“十人?除了在场九位......”王举暗自冷笑。
白鹿子接续前言,道:“若单是如此,我等亦不会轻易疑心门内之人,只是......”
“祖师的法身也被盗去!玉旭印仙师法身有仙气萦体,若遭遇或感应到外派法力,必定引发九山共鸣。因此,盗窃者定为玉风观门下之人。玉风观具备修习火术根基,且修习有成者,唯你与我膝下弟子金光落。光落日前为救你性命,不惜强撑诸多圣器神力,法脉伤损严重,法力只退不进,至今难以醒来。便是令他痊愈如初,以他之能,再有十倍修为,也难以实施。而且,这一具祁连山门下弟子朱谓的尸首,留下了指认凶手的证据。你自己看他左手掌心!”
王举心中如万马乱踏,迈开沉重的步伐,他实在不相信这尸首身上会有什么指证他的线索。身体半蹲在白布旁,取出布匹之下的手臂查看。这只手臂大体都化为了焦炭,五指半握,狰狞枯佝。
将他手掌摊开,五指虽成握紧之势,但之前必然有人先行打开过,故而指节已经松弛无力。掌心亦被烈火焚炙,只是此人生前曾将大量法气巩固在掌心,仍是被烧至焦黑,可见这火术之强横霸道。掌心尚且保留几分肉色,虽然皮肉扭曲,仍然可以分辨出一个字的轮廓,那是以利劲刻入肉中极深所显,有些模糊——王
王举猝然只觉四肢僵住,仿佛被绳索铁链缠缚。
那余海平手中闪耀着幽红色的光芒,光芒来自他手上的一件形态古朴的红玉小镜,光芒笼罩在王举周身,使其动弹不得。
余海平向身畔几位欠身鞠躬,解释道:“四位师尊,诸位师兄!余海平此番所为虽非光明磊落之举,但王举此子本领不可小觑,为保万全,不得已而为之。败坏门风之罪,甘受掌门、师叔伯们发落!”
说出这番言语的余海平竟有一派舍身为人的豪侠气概,只是当中却是他对王举日积月累的私仇。
众人事先全然不知有此枝节,但王举在此事的嫌疑实在巨大,余海平这般保险做法,也在情理之中,非但无罪,反而有功。
众老者一致默认余海平此举。
王举正囚在红光罩内,眼前走近一人,只见一身墨色道袍,双鬓添霜,一夜时光皱纹横生,面容也憔悴了许多,此时神情满是忧伤,哪里像个修仙有道的高人?此人正是王举的师傅南望余。
平日的威严已经荡然无存,陡增了几分落魄,他颤动着唇舌,竟然哽咽:“举儿,这是是不是你所为?你要知道,这可不单是冒犯祖上,一旦祖师法身遗失人间,为奸人所辱,本派千百年来的盛誉将置于何地?若真是你所做,快快将祖师法身交出,为师会尽力......”
若此事确认为王举之罪,南望余所能做的,最多也是保全一条废人的性命!
殿堂内,烛火摇曳。
南望余的言语,就像那蜡烛上的火舌,炙热而真诚,此时此刻,他仍是将王举视作最亲的徒儿。
而王举并未感受到那些真挚的袒护,他的心只如下坠的蜡油,只是滴下的是泪,是血。王举脸色转冷,低哑着声音道:“师父,你也不相信我,也认为此事是我所为?”
此言一出,南望余如蒙雷击,竟不知说些什么,数百年的的师徒之情,自己居然仍然怀疑他?
余海平见师兄心生动摇,他一心想置王举于死地,自然不会让人轻易破坏。手臂带动红玉小镜上的光绳一扯,将王举整个身躯带飞起来,落在距离门槛不过三尺的青石砖面上。
余海平有意将力道加大,这一撞直教青砖俱裂,但王举有金刚不坏的肉身,这一摔纹丝未伤。
余海平怒目圆睁,指着王举:“你这贼子,还不肯认错就罪!好,好!我就让你无口可驳!”
他朝门外吩咐道:“铜共、高值!你们带诸位同门师兄进来!”
高值是余海平的大弟子,另一个则是排行第三的余铜共。他们二人一派正气凛然地走进殿堂,身后随有七八人,排行老二的何度景也在其中。这些道士大多是武卫打扮。
余海平门下三人经过王举身旁时俱是狠狠瞪了一眼,而随后几人,则表现得有些尴尬。他们平日对这位玉风观的风云人物很是敬崇,而今却将要做出伤害他的口供。
几人依照礼数向堂上的九位师尊行了敬礼,他们心中所忧所虑各有不同,既有惴惴不安者,也有幸灾乐祸者。
余海平深知这堂上的八位长者非等闲之辈,倘若只让自己门下弟子作证,反而适得其反。因此高值找来的证人,分别来自不同的山门,这样谁还能质疑证据无力?
余海平装出一副事先全不知晓的嘴脸,缓缓道:“铜共,你与诸位长老说说你们辛苦查探发掘的实情,以正公法。也让这败类无口可驳!”
高值本已备好了满肚的词藻绝句,打算高谈阔论好好表现一番,却没料到这种情况,肚子里那些词句顿时化作熊熊燃烧的灼热火焰。只是他心机深厚,知道忍辱负重,无声笑了笑。
余铜共生性傲慢自信,也知道师傅偏爱于他,故而早早准备了完善的说辞,自信应下:“是!禀诸位师尊长老,此事还得从三年前说起。”
“三年前,我与高值、何度景二位师兄在洛京山同悲阳山交界的翠竹林中修习研讨法术道典。林中突起一股妖风,便有一只妖力高强的女妖猝然出现,偷袭于我们三人。面对如此突袭,我三人慌而不乱,拔剑还击,终占上风而伤她。这女妖见讨不到甜头,便仓皇遁逃,我师兄弟三人自然追击!寻着血迹,接近一处坡丘,血迹与妖气竟陡然消逝。当时坡囚上有一人,便是王举。”
余铜共举指如剑,所指正是被绑缚在红光当中的王举。
王举红光罩下的身体颤了一下,对于此事他一直以为只有师妹陈雨玄知情,而今日竟从仇人口中和盘托出。做过的事,王举实在无法劝服自己撒谎辩解。
见王举无口可驳,余铜共达致巅峰的自信又暴涨了几分,续道:“事后我三人与几位其他山门的师兄返回原处探查,果真发现了竹林小丘上,绿草枝叶间有几滴妖血,就在当时王举的脚下。足见王举有意袒护妖物,与妖界早有勾连!”
由局部证据推测全部事情,显然有些以偏概全,但平日机谋若深的诸位长老,在这等情况下不由得信了七八分。几位与王举感情较好的老掌门更是愤慨难熄,个个摆出一副要清理门户的脸孔。
王举,只是低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