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二零四的房卡!”将房卡放在床头柜上,丁峻揉了揉眼皮子也有些困乏了,又说道:“地方简陋,今晚就在此落榻吧!”见他们安顿下来,脚步渐渐向门外移去。权毅赶忙喊道:“怎么丁峻,你今晚不住在这里?才刚聚在一处,况天色都这么晚了,依我看挤在一起凑合一夜算了。”丁峻停下脚步,解释道:“我也想啊,可实在不行!明天就要办婚礼了,说实在的我也紧张着呢,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何况婚房到现在还没怎么布置呢,家里可等着我回去准备准备。”随后又说道:“你们也早些睡吧,天亮以后我过来接你们!”
听他说完,权毅感慨道:“没想到结个婚这么麻烦,可真是没日没夜忙个没玩没了,倒不如敬而远之的好。趁年轻我还想在事业上再拼个两三年,要为这些事烦恼,头发可都愁白了,还好我爸妈并不怎么催促。”丁峻听后微微一笑,挥挥手便走出了房间。韩玫城打量着房间,如果说这样的地方还简陋,他真不知道奢华二字该如何形容。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踱着步,渐渐靠近窗台。瞅着玻璃窗外大片的空旷地带,犹可望大学校园里的一草一木。出了校园,沿着宾馆外的舜耕路一路往北,便可抵达千佛山。绵延的山脉虽不甚高,每年春秋时节的郊游活动,大家还是如约而至,恐怕连鞋底也都踩穿了。
韩玫城很不习惯拜观音,自认是个无神论者,而他也不信这一套。途径观音园的时候,他多想继续往前走,或调转身来往险峰狭道上攀爬。可每次陪同沈晴去的时候,还是在她的目光下缴械了。沈晴总会虔诚地跪在蒲团上默默祷告着,可他却愣在一旁左右张望傻笑一阵子。直到沈晴去世以后,他才觉得当时是多么无知与可笑啊!财经大学背靠金鸡岭,往西北方向可达七里山、六里山、五里山,可他们最常去的还是英雄山。虽说他们并非什么英雄,可带足了家伙混在山里烧烤,未尝不是人生一大乐事。每逢炊烟升起时,不自觉倒添了几分野趣。然而这些只能算作回忆了,他们也都在残酷现实的压迫下变得软弱了。想到这些,心底一阵发酸,忽然也想冲个热水澡。权毅洗完澡出来后,便匆匆忙忙跑了进去。
等他洗完澡出来,权毅打开了电脑不说,又打开了空调打开了电视,房间里顿时充塞着各种各样的声音。他转过身来,略有几分不满,抗议着:“你究竟是玩电脑还是看电视,怎么空调也都开起来了?”
权毅躺在床上正儿八经地说道:“你不懂,我这叫享受生活!”
韩玫城略觉好笑,这哪里像是享受生活,乱哄哄凉飕飕的,简直就是活受罪。非洲大草原上的埃博拉疫情犹在电视屏幕上滚动播出着,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心想病毒这东西可真害人不浅啊。后来房间里又刮起《起风了》的声音,整个房间也随着京都大地震在电脑屏幕上剧烈摇晃着。权毅解释道:“这部动画电影可是宫老爷子的引退之作,国内没有公映,我可盼了整整一年啊!平时工作忙没时间看,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你这个人还抱怨。”又指着电视屏幕说:“你瞅瞅,这些可都是生活常识,要是一点都不了解这哪行呢!”
韩玫城可不愿奉陪,掀开了被子钻了进去,嘲笑着说:“又有什么用呢,连国门都不曾跨出半公分,你还能跑到非洲大草原去!”
可能怕被他看扁了,也可能自尊心受到了冷落,权毅挺起胸膛说:“那可没准!在俺有生之年跑撒哈拉大沙漠一趟,也不是没有可能,埃及的金字塔我还真想探个究竟呢,也不知道外星人留下来的发射器到底如何?”
“什么外星人,都是小说家瞎编乱造的。”韩玫城忽然想到看过的一部电影,故意恐吓他,“不过尼罗河上的惨案倒有一桩,当心客死他乡有去无回。”
“呸呸呸,不跟你瞎扯了,困了你自己睡好了!”
韩玫城见他兴致颇高,也不再搭理他,空调里的凉风呼呼地吹着,仿佛置身在冰天雪地里,厚被子一盖索性睡下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听到“啪啪啪”敲门的声音,他努力睁开了眼睛。权毅犹在呼呼睡着,怎么叫喊就是不醒,便不再管他。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响,也顾不得穿衣服,急匆匆跑去开门。原来是田绍维,程锋和丁峻在后面站着。他伸展开双臂,想要一个拥抱,嘴里却叽里咕噜说着什么“韩大作家,久违了!”可真是折煞他了,便说愧不敢当。又分别与程锋丁峻相互拥抱后,韩玫城收敛了笑容,兴师问罪了起来:“程大队长,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这么排场我!”
正欢喜时听他如此说,程锋耸着脑袋一头雾水,也说道:“什么得不得罪的,我可不懂!这么多年没见了可不兴这一套,这一惊一乍的我这小心脏可受不了。”
韩玫城突然质问他:“你答应过我什么,亏我这么信任你,怎么可以四处散播流言呢?我哪里多出个女朋友出来,你送给我?”
程锋“哦”了一声,说道:“我还以为什么呢,原来是这回事,兄弟实在对不住要打要骂随你便,我竟管不住这张嘴。可是过年的时候,我问你情人节送什么礼物好,也是你自己说漏了嘴,不然我也不知道。请恕我再问一句,后来你和那女孩到底怎么啦?”
韩玫城有些怒不可遏:“你还说!”
就在这时,田绍维大喊大叫了起来:“我靠,安全套!”他的嗓门本来就很大,又在杭州做过多年推销员,嘴皮子是磨破了的,震得整间屋子都有些摇摇欲坠了。
权毅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也骂道:“田绍维,你敢情要死了,大清早就在这鬼哭狼嚎的,要不要人睡觉了!”
田绍维没有理睬他,从储物柜旁边拿起安全套,继续吼道:“还他妈柠檬味的,快从实招来,你们昨晚到底搞了几次?”
韩玫城的脸色霎时铁青,还不等权毅开口,就张口骂道:“田绍维,你别一见面就抽疯!大家直来直去地说,可不搞什么断背山!”
田绍维将安全套拿捏在手里,找到证据一般说道:“这个我不怀疑,可这,这怎么解释?”见他们没有回应,继续追问着:“我倒要看看漂亮美眉被你们藏到哪里去了,嘿,我还不信邪了!”说完就爬在地板上,向床底探望着,压根没影的事儿,哪里去寻什么蛛丝马迹。
权毅歪着脑袋,裹着被子说道:“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啊!”
“嘿嘿,吓到没有跟你们开玩笑呢,可比阿城演得好?”大家恍然大悟,只听他继续说道,“这安全套是昨晚剩下来的,哎呦我这身板……”
程锋瞪了他一眼,以为他就此打住,可谁知他却颠三倒四满嘴喷了起来:“可惜咱程大队长没有艳福了,喊他去吓得两腿发抖,肯定是怕嫂子知道!啧啧啧,那妞儿可真漂亮,身材是相当得正……”
听他牛皮吹得哗啦啦直响,简直都能吹到天上去,程锋坐不住了,又打断道:“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只知道半夜三更不睡一个人跑出去了,谁知道你去了哪里?我在这座城市生活二十多年了,也没听说过这附近有什么红灯区,可别站在那里扯谎了,丢人现眼也不臊得慌!”
田绍维斩钉截铁地说:“那是你没胆量,有种晚上跟我走!”
程锋还真有些怕了,叫嚷着:“田绍维,你再不正经,我可告密去了,你就等着跪搓衣板吧!”
田绍维没有理睬他,继续挑衅着:“假正经,你就使劲装蒜吧,真不像个男人!敢还是不敢,倒是说句话呀,别跟个缩头乌龟似的只知道装孬种!”
程锋果然被激怒了,吼道:“去就去,不去是孬种!我还不信邪你,你能找得到我头倒着走!”田绍维竖起了大拇指,佩服起了他的勇气,可大家听到以后却都连连后退,殊不知自己拼了命地赶到这座城市,是为着参加朋友的婚礼,而非逛什么红灯区。
听他们的谈话性质,好像过期的罐头突然变了味,韩玫城连忙转移了话题:“大家都安静点,看看还有谁没有到?”
程锋拿出老大的做派,咽了口唾沫说道:“张健晌午吃饭前赶来,继宏下午三四点钟该到了,至于耀明合伙开了公司业务比较忙,最迟也就明天吧。秦进家里临时有事,恐怕这回不来了!”
大家听他说完摇头叹息了一回,韩玫城接着说道:“咱们几个男生寝室,看来也就七个人能到!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安排呢?”
丁峻这才说道:“要不这样吧,我那婚房还没有布置呢,大家帮我参谋参谋。等张健和继宏到了,晚上我给你们接风洗尘。”大家纷纷点头,权毅极不情愿地蹬开了被子,田绍维又嘲笑了几句,穿戴整齐洗漱一番后,众人便下了楼。后厅的宴席犹在,喷池里的泉水叮咚作响。婚庆公司搭建起的温馨舞台上,几位工作人员忙碌着,红地毯铺着红灯笼挂着双喜字到处张贴着,他们仿佛走进了玫瑰花丛。
出了宾馆,韩玫城和权毅仍然坐在丁峻的奔驰车上。田绍维驮着程锋继续无牌驾驶,可这里早就不是程大队长的管辖范围了,便不敢横冲直撞,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差不多一支烟的工夫,汽车缓缓驶入一座居民小区,渐渐停靠在路边的停车位上。
居民小区的中心地带栽种着奇花异草,拐角处引来了假山活水,距离视线不远处的地方还有一座游泳池。韩玫城在紫罗兰和蝴蝶花丛里寻找着三叶草,又想在三叶草里寻找到独一无二的四叶草,可还不等他细细欣赏,听到程锋的声音,又望见丁峻往一栋楼走去,便尾随在后面,进了走廊然后搭乘电梯到了十二楼。出了电梯口,有一扇门是敞开的,而此处便是丁峻的婚房了。丁峻领着他们走了进去,客厅里有一对衣着朴素的中年男女忙活着,瞅见家里来了客人热情地招呼道:“都来了,进屋里面坐!”
在一间面积并不算大的次卧里,一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正站在窗前贴着双喜字。丁峻忽然喊道:“丁香,客人都到了,你还愣着干嘛?”听到声音,小姑娘略有些害羞,但还是走了出来。丁峻介绍道:“这是我妹妹!”回过头来,又对爸妈说道:“这几位都是我的大学同学!”
众人异口同声地喊道:“叔叔阿姨好。”
“都别客气,就当自己家里一样!”
他们一个挨一个往柔软的沙发上一坐,电视柜上摆放着几张精美的木质婚纱照,装修的风格比较复古,百叶窗挡开了他们的视线。大理石茶几上摆放着景德镇烧出来的精美茶具,丁香走到客厅中央的红木方桌前,沏好香茗以后,碧螺春的味道弥漫而来。斟满以后,端起来递给他们,众人站起身来一一道谢着捧在手里,权毅直瞅着她红扑扑的脸蛋,她就像暖风中摇曳着的丁香花扭过头去。
“叔叔阿姨,我们帮你吧。”看到墙角边堆着几个吹好的气球,木架子上还搁着些红喜字和美丽的窗花,程锋带领着大家忙活了起来。大家争先恐后着,玻璃门窗上很快贴满了红色窗花,紫白相间的气球也一个接着一个吹了起来。韩玫城问丁峻:“怎么单有这两种颜色?”丁峻回道:“米岚喜欢紫色,我比较喜欢白色。”
韩玫城“哦”了一声,拿起一个吹了起来,吹好后递给了程锋,极为麻利地打了个结。就这样彼此配合着,光滑的地板上堆满了气球,丁香和母亲又将紫色和白色气球捆绑在一起。韩玫城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普罗旺斯成片成片的薰衣草,同时想起故乡阳台上那两盆风信子。
阿姨忽然问道:“你们当中谁的年纪最大,又都是双亲家庭的?”
大家将目光投射到程锋和韩玫城的身上,田绍维抢答道:“他俩可都是八零后,至今还没结婚呢!”程锋疑惑地问道:“阿姨,您有什么吩咐吗?”
她将绑好的气球拿在手里,缓缓站起身来,靠近主卧的时候,说道:“是这样的,我们老家有个习俗,如果新郎官双亲健在的朋友,将新人的婚房布置一番后,便将这份圆满的祝福传递到新人今后的婚姻生活里,那么两口子过日子就会和和气气美美满满的。”听完后,彼此面面相觑着,波浪鼓一般摇着头,如此看来又长了学问。
在她的吩咐下,程锋和韩玫城光着脚走进了婚房,从床头柜里取出大红的枕套被罩以及床单等物,展开铺好以后,又将六床绣着龙凤呈祥的什锦被叠罗汉般依次铺在床面上,两床金黄色的铺在最上面,两床青绿色的铺在中间,两床粉红色的垫了底。最顶层的枕头放得有些倾斜,干脆就取下来斜放在被褥前面。程锋托着下巴“嗯”了一声,取出手机来拍影留念。而后又将紫白色的气球搬了进来,婚房顿成薰衣草的海洋和风信子的故乡。韩玫城抓取了一把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扔到了大红大紫的婚床上。再望望时间也快晌午了,就说道:“张健也该到了,咱们去火车站接吧!”
辞别了叔叔阿姨,随后赶到了火车站。众人略站了片刻,张健叼着烟走过来,每个人递了一支,程锋挡了回去,韩玫城接了过来,张健笑道:“怎么也抽起来了?”
程锋也说道:“你不是说戒掉了吗?”
韩玫城回道:“烟瘾犯了,这张嘴又管不住喽。”
丁峻往他身后瞅,可再也没有人出来了,连忙问道:“阿健,你老婆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我可要为你们订一间夫妻套房呢!”
“她怀孕了,不方便出远门。”
田绍维笑道:“啥时候变得这么顾家庭爱老婆喽,当初还真没看出来呢!”说得众人都笑了。
丁峻接到一个电话,说道:“回去再聊吧,午饭都准备好了。”
挤在一起的时候,张健忽然递来一张请柬。韩玫城打开一看,原来这场补办的婚礼定在十月一号。张健嚷嚷着:“到时候大家可都要去啊,谁敢说不去明儿我非灌醉了不可!”瞅了半天又说道:“继宏秦进呢?”权毅解释着,他继续说道:“我办婚礼,他非来不可!”
饭后闲着无事,他们结伴去了大学校园,沿着教学楼图书馆和男女生宿舍转了几圈,脚步渐渐停在篮球场馆外。太阳稍稍偏离了中轴线微微滑向西天,依旧有几分炎热。程锋说:“时间还早着呢,打几场如何?”权毅说:“还要买篮球!”两个人正说着,田绍维忽然拍着篮球跑过来。怪不得他说有事出去一趟,原来是早有准备啊。程锋不服气他上午的挑衅,便想和他较量一番。
韩玫城和张健没有上场,坐在篮球场馆外边看边聊着,张健说:“我路上困死了,真没心情打篮球!”韩玫城说:“还好我提前来了!”张健又说:“聚在一起的感觉真好,好像我们都还没有毕业!”韩玫城也说:“只要没成家立业,这样的人生算不得毕业,至于你嘛,你例外!”就在这时,程锋他们将上衣脱了下来,光着膀子正打得火热。只见程锋挡在最前面,拦着田绍维进球,丁峻和权毅跟在后面苦苦招架着。韩玫城和张健出外买了水,大声喊道:“都歇歇吧,快三点了,该去火车站接继宏啦!”众人听到声音,便出了篮球馆。
张健舟车劳顿有些头昏脑涨,说道:“你们去吧,我想歇会儿。”丁峻说:“阿城,那你陪着他回宾馆吧!”权毅将房卡交给了他,便和张健回了宾馆。
张健躺在床上微闭着眼睛,韩玫城向窗外眺望着,忽然叶霏霏打来电话,诉苦道:“韩主编,你帮我劝劝夏副主编吧!编辑部里新调来几个女孩子,夏副主编却丢给我一个大包袱,这个大包袱你可是扔给她的。”
韩玫城笑道:“原来督导新人是个大包袱啊,那我接管改版工作又是不是呢?霏霏,夏副主编是器重你呢,好了别再推辞了,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好!”叶霏霏沉默了,“嗯”了一声就把电话挂断了。韩玫城望向窗外,改版工作至今毫无头绪,心内忽然堵得慌,便抽起烟来。缭绕的烟气里,他仿佛看到了故乡阳台上的那两盆风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