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少鱼稀的东卫郡老脊滩,郑家领海通往碧水船城的必经之路。
广阔的洋面上,此时只有郑家船队七八艘大小船只。
数人高的海浪,翻卷的风雪,对于高大的『双头鲨』号来说,只能算是小菜一碟。『双头鲨』号长约四十米,前后三根桅杆,双层甲板。上甲板错层布置,船艏船艉两端高起,中间甲板下陷。
此时『双头鲨』号正升满了帆,十七面横帆,上百面斜帆、飞帆吃足了风,远远看去,就像是坐落在青黑色小岛上的一座白色城堡。主帆面上,绘着一对双生的漆黑鲨头,银色的眼睛和菱形尖齿似乎有寒光在闪烁。桅杆顶端,青色的号旗上一个金黄的“郑”字迎风飞舞。
“嘿,哈……”双头鲨号的甲板中间,百来个水手正精赤着上身,排着整齐的方阵,一遍一遍地重复着简单而有力的几个动作:横挡,前纵,直击,劈砍,后退。
这些水手四肢和后背上分别绑着五个麻布口袋,里面装满了海沙石子,这些额外的重量加上水手们本就粗壮的躯体,在空气中发出了“霍霍”的破空声。海上虽然风雪正急,水手们却仍旧大汗淋漓,甲板上由汗水蒸腾而起的白雾不断被风吹散,又不断继续汇集。
艉舱的小楼上,一扇小窗户开着,从里面探头正好可以看到中间甲板上的训练情况。相对于甲板上的吵闹,小楼里面要安静得多,一炉龙诞香不徐不疾地散发着烟气,袅袅的烟气逐渐淡化,融解在空气中。
这舱三侧有窗,一张檀香木床临窗而设,一席飞纹绣鱼的锦帐内,铺着猩红的软毛织毯,一张以整座九彩珊瑚为架、雨点花玉为台的桌案在舱内散发着隐诲而奇异的光彩,只要有些微的光投进舱内,那舱壁上挂着的铜镜里面便会映射出迷幻而散碎的彩斑。
地板上无数细小而浑圆的粉色珍珠在舱内铺出了双鲸入水的图案,一条淡蓝珍珠铺就的细密甬道把舱内装点得如同海底龙宫。舱内另有条柜、书画、暖箱等等各色摆设不一而足,样样皆是海上罕有一见的东西,价值不菲。
靠着那张正对甲板的窗户摆着一张产自大陆的紫藤小桌,一个二十四五岁的美目少妇正和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坐在小桌边下着棋。
那少妇美丽的并不只是眼睛,其它五官也都很精致,不过一般人刚一看到她,往往就会满脑子里都充满了那双眼睛的样子,迫不得已便只能用大海深处的晶莹宝石来形容这双眼睛。不得不说,有的时候人的语言总是显得太贫瘠,对于世间某些美丽至极的物事总是无法准确地形容出其神韵。
和少妇相比,少年稍嫌普通。一身华服,看起来身形结实而匀称,皮肤细嫩白皙,显得文静中带着一些稚气。五官方方正正,一双眼睛虽不出彩,但胜在颇为明亮,眼神中总是充满着纯真和憨厚,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四周站着两个仆妇、两个年幼的小丫头还有一个十来岁的俏丽丫鬟。俏丫鬟肤色很白、眉目清灵,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儿,轻轻地摇动着。铜炉里的龙诞香是来自云之海角的上品,颇有安神的功效,那婴孩儿睡得正香。
华服少年虽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还开着窗子吹着风,但仍旧神色苦恼、满头大汗。藤桌棋盘边上两个温润的小玉碗里,堆着两堆小指头大小的金珠子。少妇脸上神色悠然自得,手边的金珠子堆成了高高的小山丘,而少年却只有区区十来个。看来这少年满头大汗便是为此。
少年棋盘上的局势颇为不利,目光忍不住四处寻觅,却看到两个仆妇和两个小丫头都低着头,那俏丽丫鬟却一脸兴高采烈的样子,似乎把看到自己受窘当作了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少年叹了口气,看了俏丫鬟怀里的孩子一眼,想起了十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到美目少妇的情景,当然那时对方还是个少女,而自己,正好跟这小婴儿一般模样。
这少年便是异世为人的张衍,他现在另有个名字,叫做郑成。用郑成自己的话来形容,他现在是“三十岁的心智,二十岁的yu望,十五岁的身体,十岁的年龄,五岁的自由。”
眼前这个美丽少妇便是父亲郑鲸后娶的妻室,郑成的继母,郑琼氏――前任东卫海郡郡守琼鳌大人的独女琼月儿。
“母亲,你看四弟睡得好香,从小额头就如此饱满,将来必定跟母亲您一样聪慧。”郑成眼光看向那婴儿,叹了口气,似是颇为赞叹地说道。郑成此时已经有了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了,都是这漂亮继母所生。
“是嘛?还是成儿会说话!”继母郑氏一边扭头看向自己的宝贝儿子,一边笑道。
郑成目光眨也不眨,右手食指悄无声息地迅速挪向棋盘。一瞬间,两个棋子互换了位置。看到郑氏毫无所觉,郑成满意地笑了笑。
“成儿。”
“嗯?”郑成笑眯眯的应道,这阵子他棋风正顺,脸上表情很是舒畅。刚才他下了一会儿,突然“哦”的一拍脑门,放弃了死死求活的一角,转在棋盘另一处落子,局势顿时大好,眼看便是翻盘大逆转的态势。
“前一阵子你父亲教你的《溱法》可都懂了?”
“自然懂了,孩儿已烂熟于心。”
“那好,为娘考考你,其中有一段『夺十铜者,杖五十,与人为奴,期十年。甚者,倍之;欺十铜者,杖一百,终身为奴。甚者,绞』,都是十铜之罪,量刑为何不同啊?”
“这是告诫人们,做人需诚信!抢劫,不过是弱肉强食,仍算是天道之一。欺骗,则是天道所无,实乃人心鬼蜮,故需严惩。”郑成若无其事地抬起头,双目很随意地看着郑氏,眼光里纯真丝毫不减。
只是左手却从玉碗里拿出五个金珠,轻轻放在了郑氏那一边碗里。
“成儿,失信者,倍之……”郑氏摇了摇头,道。
郑成无奈,又拿了五个放过去。
于是棋局重新来过,郑成低头一看,开始满满五十三个金珠子,如今已只剩下寥寥七八个了,不由得哀叹一声。
“成儿,你虽不是娘亲生,这数年来,为娘对你如何?”郑氏一边下棋,一边问道。
“自然是好的,只是有时稍严了些……”郑成小心答道。
“为娘是为你好,你虽长得高大些,不过今年才刚满十岁,有些事还不知分寸。你又是郑家的长子,自然不能和那些小门户的孩子一般行事。为娘的苦心,你可懂得?”
“孩儿必定牢记教诲!”郑成知道郑氏所谓的『有些事』指的是什么事,脸色不由得有些惭愧。
郑成不是木头疙瘩,除了机关术数,他同样有着其它很多正常的爱好。他自己都说了,他现在是十五岁的身体,发育水平成熟未满及格以上,再加上二十岁的yu望,裤子里面的孤独早已经不可忍受了。这一点每次雨贝儿那丫头清理床铺的时候都少不得要借此取笑他一番。
自己这个继母,说实话,到目前为止基本上还算样样都好。人漂亮、头脑聪慧、性格风趣、出身高贵但是对父亲仍然千依百顺。只除了两点:第一,就是她始终是自己的继母,第二,就是老是逼着郑成陪她下棋。下棋本无所谓,只是每盘的“彩头”大得让郑成额头见汗就不好了。
郑成并不笨,只可惜人无完人,他前世今生全都是“棋、牌、乐”三痴,白痴的痴。郑家大公子的棋艺之臭,远近皆闻,整个郑家的领海上都是数得上名的。
估计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棋艺同样并不出色的郑氏才总是选择在和郑成在棋艺上一决高下吧?郑成有时候也会为此稍稍头疼,论辈份,郑氏是自己母亲,而且看得出来父亲还是很喜欢这个继室的;论相貌,是个美貌熟女姐姐;论总年龄,又算是自己的小妹妹。这可真是混乱错杂,所以有的时候,在不大关键的地方,郑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当然,或许在郑氏的眼里,在这里缺乏权势也是郑成始终硬气不起来的原因。谁会效忠于一个小孩呢?十岁的大公子郑成和二十几岁的主母郑氏,随便让那个人选择,都不会是前者吧。这十年来郑成所有的想法,看起来绝大多数也都是借用他父亲郑鲸的名义才得以被顺利执行的。
只是郑氏不知道,郑成实际上并不是她所看到的那个势单力孤、对她唯唯喏喏的小孩,更进一步地说,郑成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个小孩。
母子二人的棋艺虽差别不算悬殊,但是在棋局上总显得气势有别,所以一局很快就下完了。到甲板上水手们操练完毕,风雪稍歇,郑成桌面上已只剩下三个叮当响的大子儿了。
“母亲大人明鉴,这三个子儿也不够一局的了,您就饶儿子一回吧……”
郑成望着郑氏,再次露出了乞求的神色。在这一刻,郑成能从郑氏的眼睛里看出一种很隐诲的满足神色。喜欢男人乞求?真有意思,一个有女王倾向的女人。
海上金属奇缺,黄金价值据说照比大陆国家高出数倍。三个金珠子,已经可以买个极漂亮的丫鬟了,要是降低些要求,更可以买一屋子莺莺燕燕回来,虽到不了个个精致绝伦的地步,但也能保证绝对是标致以上。
到了这个新的世界,一切度量衡的标准就变了,黄金失去了在郑成前世里的那种价值定位。不过郑成自己又找到另一个比较形象的价值标准,美女。只有把美女的价值和黄金的价值放在一起做比较,郑成才能感觉出自己现在拥有的财富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步。
郑成大概记得,好像民国时军阀们买个名妓回家当姨太太都要一万大洋不止。而自己算算的话,光是账面上的黄金白银,可以一下子买上千个既美貌可人又温柔顺服、而且绝对不会扯着嗓子争风吃醋打麻将的女奴回来,郑成就颇有成就感。当然账面上的东西当不得真,就像比尔大门没法子把他那几百亿数字都花差花差出去一样,郑成的钱也不会多到没正地方使用的地步。
算算日子,老爸郑鲸这回子接任琼老头的郡守之职的任命书也应该快下来了。郑成这位名义上的外祖琼鳌琼大人,当了三十年郡守都没挪窝。老头儿平时为人那个叫难伺候、软硬不吃,笑着脸去送钱他不收你的,你不送钱他还跳着脚地不满意。要不是为了老爸能够顺利上位,郑成至于每每陪郑氏下这种窝囊棋吗?这几年,从这小小棋盘上流出去的金子,没两千也有一千五了。钱虽然是无限接近于万能的,不过要想用钱买个郡守还真不容易!
郑成暗下决心,等琼老头子退下来,自己老爸继任了郡守,一定要出点血本搜罗两个绝色到不能再绝色的美女回来。一个送给父亲,帮他加速摆脱这个有女王潜质的妖艳继母;另一个就给自己,把近两年来在郑氏看管下受到的委屈一次性补偿回来。
郑成一时有些感慨:两年了,为了这个家的和谐,为了家族事业的兴旺,他和小郑成做出了多少牺牲啊。郑成身边一切带雌性属性的东西都受到了继母和雨贝儿的双重严密监视,郑成从大局出发一直忍辱负重。可怜小郑成自从两年前破茧而出之后,到现在竟没尝过荤腥!
“成儿,为娘说过你多次,你发呆的样子看起来很傻。这孩子心灵手巧的,做什么东西都比人强,就这发呆的毛病不好!”郑氏对于郑成喜欢无缘无故发呆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当下用手指敲敲他的脑壳把他唤回神来。
在郑氏的眼里,郑成总能做出一些别人想不到做不出花巧事物,而这些花巧事物总能换回令人瞠目的金银。当然,这些账目的往来,在小奸细雨贝儿的监督下,最终每一笔都从棋盘上流到了郑氏腰包里。
郑氏看了看自己手边的一堆金珠,笑得极为欢畅,点头道:“不错,再玩下去,你个小鬼头也输不起了,为娘的不能以势欺人。这样吧,贝儿,你来跟你少爷玩一局,赌金便是三个好了。”
说着,郑氏抓了三个金珠递给雨贝儿,顺手接过了她怀里的孩子,笑眯眯地用嘴唇轻轻摩擦熟睡的小脸。
雨贝儿是棋道高手,在一旁早等得手痒,麻利地接过钱,坐下,把残子收拾干净,然后笑嘻嘻地对郑成说道:“少爷,请吧,小婢先让你三子。”
“欺人太甚!”郑成愤愤地道,抓起最后三个大子儿,趁着郑氏转身、雨贝儿没防备,塞进小丫头胸口的衣服里,顺势胡乱掏了一把,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蹿出了门去。
郑成出了门,边走边回忆手指头残留的一点感觉,死小丫头片子衣服穿得严实,这次突袭又是只摸到了山脚,攻顶无望,不过总是好过没有。既然五十三个金珠子一次输了干净,最后这点便宜终归还是要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