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旺扎西扶着脑袋,一屁股坐在绿色的炊事帐篷里就再起不来了,桑珠给他递过来一杯开水。
“上面怎么样?”
“不行,上到6500,头疼得厉害。”
“很难受吗?”
“快疼死了。”
阿旺扎西刚从6500米的珠峰前进营地撤下来,这是在2000年,尼玛次仁将一部分学生派给西藏14座8000米探险队去新疆的乔戈里峰(世界第二高峰,海拔8611米)当高山协作,一部分派给登珠峰的瑞士队,另一部分派给罗塞尔的珠峰国际队。他还从中挑出了阿旺扎西、桑珠、扎西平措三个年龄相当、个头也差不多高的学生,派给了黑龙江电视台的“攀登珠峰”报道队。这是他们三个第一次“上岗”在珠峰当协作,严格来说是在珠峰7028米以下的路段当背夫。
三个小伙子当年都是17岁,个子也是全校最矮的,如果将一个75升的登山包撑满让他们背上,从背面看,基本看不见他们的头,只能见到高约一米的背包下面两条迈步的小腿。
此时第一个上到6500米运输的阿旺扎西因为高原反应撤回了大本营。“哪里来的高原反应?”看着同学阿旺扎西难受的样子,从没高反过的桑珠心里很纳闷。他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装好包准备去挑战6500.
桑珠背上鼓鼓囊囊的75升背包,跟在一个认识路的牦牛工后面出发了。行进中他觉得背包越变越重,万一踩了块石头没站稳,背包能直接把他带个人仰马翻。终于隐约看见6500米的营地时,他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半边身体靠着一块岩石,眼睛渐渐地什么也看不见了。
“桑珠,醒醒。”
“嗯?”
“你怎么在这睡着了,很容易感冒的。”
“我睡着了吗?”
“把你的包给我,我们去ABC(ABC指6500米的前进营地)。”
原来是牦牛工见桑珠走不动了,就独自上到了ABC,叫来营地的后勤主管来接应桑珠。被接回ABC的桑珠觉得疲惫不堪,快速吃了两碗面片就进帐篷休息去了。
两个小时之后,他被一阵猛烈的眩晕折磨醒,那种感觉像是喝了高浓度的酒精,也类似于血压升高。一股浓烈的胃酸直接涌向他的喉咙,还没等他穿鞋站稳,“哗”一下,那些还没消化完全的面片形成一股洪流从口腔快速喷出,紧接着又是一波,他的身体仿佛一座活跃的火山,炙热的岩浆正在喷发。呕吐还没结束,腹部又开始剧烈绞痛起来,他快速挪开帐篷蹲下,开始上吐下泻。身体的这个战场似乎平息了,当他站起身时,两边太阳穴延伸出去的神经在“咚咚咚咚”剧烈地跳动,似乎脑神经们在参加一场摇滚乐派对。
桑珠歪歪扭扭地回到帐篷,倒在了睡袋上。头又晕又疼,让他无法睁眼,但闭上眼睛也好不到哪去。刚想挣扎着钻进睡袋,新一波“岩浆”又要再次喷发,他只能又冲出帐篷,回到身体的战场上。他突然想到自己可能要死了,口腔里一股腥味,血都吐出来了,这让他瞬间陷入绝望。他回到帐篷,软弱无力,以为自己死定了。
回想起阿旺扎西头痛的样子,他知道这不是娇气,是真的难受。之前多多少少听说过高反会头疼,但从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疼法。他觉得自己奄奄一息,“第一次到珠峰就在ABC挂了,真是悲剧,看来自己没本事吃这碗饭。”他开始东想西想。
这一夜似乎比一年还要漫长……天终于亮了,他还活着。
“说什么也不在这待了,我得下去。”桑珠立刻决定下撤,他想下去和阿旺扎西好好交流一下是怎么高反的。
下了700多米到达海拔5800米,桑珠感觉自己原本一片狼藉的身体突然回到了世外桃源,一种久违了的轻松让他愉悦心情也随之回归了。高反的噩梦结束了吗?他故意使足了劲儿跳了两下,想重新刺激高反,但仍然没再头疼,“嘿嘿。”这让他的心一下子踏实了起来。
桑珠回到大本营后,小扎西平措紧接着又前往ABC,他上到那里,虽也出现了高反,却没撤回大本营,而是强忍着留在那个高度缓慢适应。
事实上,无论是世界顶级登山高手,还是生在海拔5000米的喜马拉雅原住民,都无法避免高海拔缺氧和低气压所带来的一系列高原反应。很多向导们虽然已经不止一次地攀登过珠峰,但每次攀登季刚上到海拔6500米时,仍需小心谨慎地熬过让人头疼的第一个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