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登珠峰,秋季登卓峰,这基本已经形成喜马拉雅北麓商业攀登的传统菜单。偶尔会有小规模的队伍申请攀登希峰(希夏邦马峰,海拔8012米,世界第十四高峰)。
卓峰,指的就是卓奥友峰,它是世界第六高峰,海拔8201米。在8000米级山峰中,卓奥友登顶死亡率仅2%,位居14座8000米山峰中最末,被认为是最安全的8000米山峰。也正是这个原因,那些对珠穆朗玛峰跃跃欲试的人们,将攀登珠峰前必须攀登一座8000米山峰的目标锁定为卓奥友峰。卓峰在商业登山链条里充当了通向珠峰的桥梁。
然而,一些纯粹的攀登者或多或少会因为该峰的死亡率低、且挤满了准备在珠峰上举赞助旗帜的攀登者而表现出对此峰的藐视。可是,又有哪座山不死人呢?卓奥友虽没有“吃人的山峰”这样的恶名,但一样每年都会在卓峰山里树起新的墓碑。
“我要崩溃了!”
“大灰狼”把冰镐重重地插进雪里,接着将背包脱在雪地上,顺势仰面躺在背包上,他冲着走在他前面5米远的一个高个子喊道:“阿旺,我坚决不下去了!”
前面那个身高180公分、骨骼粗壮的人停下步子,转过身向“大灰狼”这边走过来。他是高山向导阿旺占堆,登顶珠峰数次,在2008年上半年结束的奥运圣火接力传递中担任高山摄像,一直拍摄至顶峰,实现了第六次登顶珠峰(目前他已经登顶珠峰8次),是中国登顶珠峰次数最多的纪录保持者之一。阿旺占堆是西藏登山学校第一批学员,虽然只有28岁,但从皮肤的老化程度和眼角的鱼尾纹看,年龄至少35岁以上。此时他们所在的山峰是卓奥友峰,他带的客户正是这位喊“崩溃”的“大灰狼”。
“大灰狼”乃江湖称谓,他是江苏无锡人士,在无锡调集社会资源成立了一支民间商业登山队,自己任领队。因功不可没,该队队员对这位领队言听计从。
“阿旺,我这个人脾气有点坏的,先把丑话说在前面。”在刚上到卓奥友的前进营地时,“大灰狼”就先给向导阿旺占堆打了预防针。
“好,没事,我能解决的,这是我的工作嘛。”阿旺占堆回答得很认真。虽然平时也爱和朋友同事开开玩笑,但工作起来他沉稳严肃,让人觉得很有气场。
“大灰狼”躺下的地方是卓奥友海拔6200米的二号营地。从凌晨三点7550米的三号出发成功登顶并下撤至此,他们已经连续行进了10个小时,虽然后半程是持续的下坡,但绝不比上坡轻松,腿像是面团揉成的,膝盖和脚踝两个小时前就开始掉链子,坡陡的地方他就想把背包直接顺着路线扔下去,然后自己出溜下来,但只要有阿旺在旁边盯着,他设想的方式就没办法实施。
“你老管我。现在我不听你的了!”“大灰狼”向阿旺大声叫道。他实在太累了,已经超出了他的体能,一步也不想多走。他想今天赖也要赖在二号营地住下。
“登顶了,你就不听话了是吧?”阿旺说。客户因为希求登顶,登顶前对向导的要求会积极配合,但一旦登顶成功,再加上疲惫,就很容易情绪化,一股无名火会胡乱发到自己的向导身上,在从事向导行业将近10年的阿旺占堆看来,客户的这种现象是合理的。但向导一定要冷静,更要强势,若让客户的无理占了上风,直接会影响到攀登的安全。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去无锡打听打听,谁不给我‘大灰狼’几分面子。我听了你一路了,现在你要听我的。”“大灰狼”一副江湖老大的口气。
“你是董事也好,是江湖老大也罢,现在在山上,你的命在我手里,你必须要听我的。你不听,我就和旺青(本次登山总指挥)通话,不管你了。”阿旺占堆对自己客户的背景有些模模糊糊的了解,但这些他并不十分关心。实际上,报名参加登山的客户企业家、文体明星、豪门之后……什么来头的没见过,再牛的人在喜马拉雅面前也要谦卑,否则很可能被自己的傲慢击溃,这就是登山,是心态的实验室。
“不是我不想帮你,我是怕你,怕你出事。”阿旺占堆说完,就扭身背对着“大灰狼”,然后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独自抽起来。
这些向导早已习惯了客户情绪化的甜美许诺和暴躁斥责。对他们来说这就是他们赖以谋生的现实生活,他们需要一份相对丰厚的收入支撑自己的家庭,他们同样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心爱的家人过上安稳的生活,但除了通过登山,他们别无选择。好在喜马拉雅除了赋予他们代代相传的超级低氧耐受能力这个吃“向导”饭的天赋外,又给予了他们一种实用的“少欲知足”的思维方式。
事实上,阿旺占堆已经检查了二号营地,食品补给所剩不多,瓦斯罐也没有了,最关键的是没有氧气瓶,对于体能透支的“大灰狼”来说,想在此留宿,必须有氧气的应急。很多山难发生在登顶后的下撤途中,体能透支极易带来器官衰竭而引发急性高山病,那些死在帐篷里的人多是这个原因。所以,对于可能突发的高山病,最安全的方式就是在体力还能支撑的情况下尽可能下到海拔更低的地方,不给它发作的条件。
烟没过半,就听身后一个大男人撒娇的声音:“阿旺教练,阿旺教练,你不要不管我,我听你的。”“大灰狼”突然变成了大孩子,凑过来哄阿旺。
当天,“大灰狼”撑着下到了5800米的前进营地。
阿旺占堆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端进“大灰狼”的帐篷,接着说:“今天我山上说了不该说的话,向你道歉。”
“大灰狼”接过碗说,“你是为我着想。”
登山活动结束,告别时大灰狼对阿旺占堆说:“把我的钱包、手机给我,其他所有东西你自己挑,喜欢什么就留下,那个JETBOIL水壶我送你了。”
“大灰狼”回家了。阿旺占堆帮他把散乱的装备分类装包,把羽绒睡袋、高山靴晾干,然后按“大灰狼”的地址全部寄回了无锡。
“大灰狼”收到装备后,给尼玛次仁打过一个电话。
在一次公司大会上,尼玛老师说:“阿旺占堆今年工作干得特别好,表现特别出色,被评为高级向导。”
散会后,他又把阿旺占堆叫到校长办公室。尼玛校长目光中仍然带着对眼前这个学生的赞许,他拿出1000元钱递给阿旺占堆:“这是给你的奖励!你辛苦了。”
2008年,国内外十几支攀登卓奥友的登山队伍中,“大灰狼”所在的是一支实力较弱的队伍,但却是唯一全部登顶的队伍,这不仅仅是运气,高山向导们充当了安全的支柱。而且,这一年的登山活动并不顺利,共有两名外国登山者在下撤途中遇难。
向导和客户一样,同样拿命下注,还得陪着客户挣扎着回到人间。客户人生中可能只经历一次攀登,但向导却是一辈子,直到再也登不动山为止。很少有客户在下山后宣传自己不同寻常的攀登“成就”时,过多地谈及高山向导、高山协作、高山厨师等这些默默无闻地陪他们死里逃生的人,很明显,如果说太多他们的事,会转移听众对自己的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