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一生的第一个重大转折点不是他老爸张作霖被日本人炸死,而是在“九一八”事变。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后,东北军不放一枪,全军撤到关内。张学良“不抵抗将军”的帽子戴定了。
那一天的张学良在哪里,他在做什么?
那一天的赵一荻在做什么?
在那个特殊日子的重大事件发生时,张学良被全国人民质疑是正常的,虽然他自己觉得冤枉,毕竟他是当事人,最冤枉的是那几个和他有着各种关联的女人,一个是他的红粉知己赵一荻,一个是当红影星胡蝶,还有一个是那个年代的京津名媛朱五小姐。
“九一八”事变爆发,关于张学良的各种传言纷纷扰扰,本来就因为风流而闻名的张少帅,自然少不得在男女情事上被人们猜忌。一些人猜测,那个夜晚,当东北那边山河涂炭的时候,张学良正在京城带着他的情人赵四小姐以及关系有些暧昧的朱五小姐,到娱乐场合歌舞升平,遇上当红影星胡蝶,于是搂着胡蝶翩翩起舞。
那边是国土沦陷的隆隆枪炮声,这边是灯红酒绿红男绿女的奢靡生活,这种猜测如果不是被国民党元老马君武落实到文字上,也还好一些,关键是马君武在根本不了解内情的情况下,写了两首题为《哀沈阳》感事诗,于1931年11月20日发表在上海的《时事新报》上,诗是这样写的:
之一
赵四风流朱五狂,
翩翩蝴蝶最当行。
温柔乡是英雄冢,
哪管东师入沈阳。
之二
告急军书夜半来,
开场弦管又相催。
沈阳已陷休回顾,
更抱佳人舞几回。
这两首诗,是在讽刺张学良在“九一八”之夜嘉兴失守的严峻形势下,依然搂着美女跳舞的事情。如果光说张学良不抵抗,还不会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关键是他搂着美女跳舞,一下子点亮了人们的眼球,激活了一颗颗蠢蠢欲动的八卦心,人们竞相传颂这两首诗。诗写得并没有太多的文采,却有人把这两首诗背得滚瓜烂熟,在茶余饭后作为谈资。
短短的两首诗,像是很八卦的花边新闻,里面不仅仅涉及到了风流韵事,还涉及到了女人,而且一下子就涉及到了三个:赵四小姐赵一荻、朱五小姐朱湄筠、影星胡蝶。
一个伤及几个人的冤案就这样出炉了。
赵一荻自然是一号红颜祸水,她和张学良的那点事几乎是家喻户晓的。人们猜想,那个夜晚,赵四小姐一定是陪在张学良身边的,她对外的身份是女秘书,是女侍从,从传说中的私奔之后,几乎所有可以带女人的场合,张学良身边都少不得她的陪伴。这样的女人,不管她做没做什么,都是板上钉钉的红颜祸水,谁让她蛊惑张学良的心智来着?
按照许多史料记载,那个夜晚,赵一荻的确和张学良在一起,不过他们没有在舞厅跳舞,而是在京城的一座戏楼听戏。
那年的夏秋,张学良大多数时间是在京城度过的。自从父亲张作霖在皇姑屯遇难身亡和三儿子张闾琪因病检查身体时胸透机神秘爆炸死去后,张学良的身体经常出状况。那一年的五月底,张学良因患严重的伤寒症到协和医院诊治,好像这场病旷日持久地治疗了几个月。那时候日本人已经开始经常挑衅闹事,蒋介石给张学良定的调调就是不许抵抗,他也无奈,眼巴巴看着日本人得寸进尺。
到了初秋,张学良的病已经基本痊愈了,不过依然在协和医院休养,于凤至和赵一荻这两个女人住在京城陪着他。养病期间,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张学良各种外事活动都出席一下,大多数时候是赵一荻陪着他,于凤至自从小儿子病逝后心情一直不好,很少参加场面上的事。
偶尔,赵一荻也会陪着张学良到舞厅跳跳舞,但是,“九一八”的那天晚上,他们的确没有进舞厅。
那一夜,他们在前门外中和戏院观看梅兰芳的《宇宙锋》。张学良身边不但有赵一荻,还有于凤至,看戏的事于凤至还是会参加的。这场戏是张学良用来招待宋哲元等将领的,演戏的很认真,看戏的也很投入。戏看到半截,张学良的副官匆匆走进包厢,和张学良耳语几句,赵一荻看到张学良脸色大变,起身离座走出去,那情景,很像当初张作霖被炸身亡的那个夜晚。
张学良是去装有外线电话的协和医院,向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公署参谋长荣臻了解情况去了,同时迅速与南京方面联系,请示该怎么办。
包厢里的赵一荻和于凤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心里都忐忑不安,后面的戏唱的是什么基本上都没听进去。自从成为张学良的女人,赵一荻觉得自己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从一个不问政治的女孩,也变得很政治。她时时都在提醒自己不要成为人们眼中的红颜祸水,做任何事情都是小心翼翼,和同年龄段的女子相比,她显得很老成,很懂事体,从来没有显示过她的所谓风流,即使这样,还是没有逃脱被别人看作红颜祸水的厄运。
那首诗里面的二号红颜祸水朱五小姐朱湄筠,和张学良之间没有任何暧昧关系,不知道为什么马君武把她选进里面,是因为这个京津名媛名气够大呢,还是因为马君武没搞清张学良的情人究竟都有谁呢?就是给他安插绯闻,也要摸清楚他究竟和谁有过绯闻,那样这桩公案的可信度多少还要高一些。
朱湄筠也不是和张学良一点交集都没有,她是赵一荻的同学兼闺蜜,是张学良的秘书朱光沐的妻子,1930年朱光沐和朱湄筠结婚,还是张学良为他们主婚。再细究起来,张学良和朱湄筠还沾着点亲戚,朱家的六小姐嫁给了张学良同父异母的胞弟张学铭,另外,朱四小姐嫁给了张学良的副官飞行员吴敬安,朱九小姐嫁给了张学良的把兄弟吴泰勋。
因为这些纷杂的姻亲关系,他们偶尔会在北京和天津的舞厅碰上,偶尔会在一起跳个舞,不过,仅仅是不经常跳舞的普通舞伴而已。如果把和张学良跳过舞的女人都算作和他有暧昧关系,那么,和他有暧昧关系的女人队伍就太庞大了,数也数不清。
张学良自己也为这件事喊冤,他说,他都没跟朱五开过一句玩笑,他们之间更谈不上暧昧关系。
如果不是马君武在诗里面硬把他们牵扯到一起,他们从来没想到过他们之间会有什么,当然,牵到一起之后更没什么了,本来就清清白白的,绝对不会为了迎合马君武的那首无稽之谈的诗而做什么。朱湄筠作为赵一荻的闺蜜,不会对闺蜜的男人做什么,张学良作为朱湄筠丈夫的领导,不会对自己部下的老婆下手,要知道他曾经严格要求自己兔子坚决不吃窝边草。
不过,“朱五狂”这一句也不是完全不对,因为朱五小姐本人还是很爱出风头的。
朱湄筠是北洋政府内务总长朱启钤的五女儿,朱启钤一生娶了三任太太,生下十个女儿,在这一点上比赵一荻的老爸赵庆华更胜一筹。十个女儿个个如花似玉,最出众的是三小姐朱淞筠和五小姐朱湄筠。朱家的这两个小姐天生美貌,喜欢抛头露面混迹在社交场合。
民国年间的名媛们的共同特点是:一般都出身于名门望族,拥有高贵的身份、优雅的气质、风华绝代的美貌、与众不同的观念,而且一般都是高学历高智商,这样走进大都市的上层权贵圈子里,才能混出点名堂。她们中许多人的身份不仅仅是大家闺秀和贵族家的太太,有的还是世间少有的奇才,特殊的时代造就了一群特殊的新女性,北京天津的名媛和上海的新女性共同构成了民国女性的惊艳风景线。
朱家三小姐和五小姐主要的活动范围还是天津,她们不做作,不忸怩作态,性格大胆泼辣,但是却不放浪。都说她们风流,却没有什么风流韵事,想炒作她们的绯闻,一件都找不到,朱湄筠被马君武免费炒作了一回,还是虚假新闻。
“九一八”那天,朱湄筠根本就没在北京,她正在天津住着,不但没有和张学良在一起,那个夜晚也没进舞场。那时候她和新婚丈夫朱光沐一个在天津,一个在沈阳,天各一方,一边忍受着相思的煎熬,一边又沉浸在甜蜜的爱情之中。那段时间,朱湄筠主要的娱乐活动就是和上层太太们打打牌,基本上是不进舞场的。
虽然被马君武冤枉了,朱五小姐的知名度却一下子提升了。后来,在香港的一个宴会上,朱湄筠遇上马君武,她举杯走过去向马君武敬酒:马先生,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就是你诗中所写的那个朱五。我敬你一杯,我谢谢你了,你把我变成名人了。
马君武尴尬地僵在那里,那杯酒不知道该喝还是不该喝,没等到酒席散去就仓皇逃窜。
那首诗里面的三号红颜祸水就是著名影星胡蝶。
马君武的诗一出,胡蝶听说后,立即开始叫冤。也别怪她高调喊冤,事实上,胡蝶根本就不认识张学良,别说和张学良跳舞,就连张学良的面都没见过。“九一八”事变开始的时候,胡蝶和明星公司的人正在天津,一周之后,为了拍摄《自由之花》的外景来到北平。
“九一八”之夜,胡蝶并不像舆论界传说的那样,在北京六国饭店被张学良拥在怀里翩翩起舞,她是和她的《自由之花》剧组正为拍戏的事而忙碌着,根本没有心思到舞厅和哪个达官贵人共舞。只是他们拍摄的这部《自由之花》却是一部很敏感的剧目,内容是小凤仙和蔡锷的故事,里面有一段剧情是写袁世凯和日本勾结的。对这部戏,日本人是很仇视的,胡蝶和张学良的这个莫须有的“绯闻”其实就是日本人制造的,他们在天津《庸报》登载了《张学良的“九一八”之夜》的文章,里面有这样的文字:
民国二十年九月十八日夜,日本关东军发动大规模进攻,一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东北三省之同胞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而东北军之最高统帅张学良将军彼时却正与红粉佳人胡蝶共舞于北平六国饭店……
马君武不过是根据道听途说的消息,写成了两首诗。
当外面传嚷她“九一八”之夜和张学良共舞的消息已经家喻户晓的时候,从天津北平拍外景回到上海的胡蝶还蒙在鼓里,回家遭到亲朋好友的谴责,她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亡家亡国的红颜祸水。这个黑锅太沉重了,她可背不起,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张学良长什么样。马君武《哀沈阳》发表的时候,胡蝶已经回到了上海,所以,第一时间就看到了报纸。
胡蝶很愤怒,她坐不住了,诗发表的第二天,立即在上海的《申报》发表声明:
蝶亦国民一分子也,虽未能以戏颈血溅仇人,岂能在国难当前之时,与守土之责者相与跳舞耶?
紧接着,张石川、洪深、郑小秋等人也出面了,在报刊上辟谣,为胡蝶鸣不平,证明那个夜晚胡蝶是和他们在一起。
之后,张学良到上海,正好有和胡蝶相识的机会,有人想介绍他们认识,张学良说:还是算了吧,那样一来谣言不就变成真的了吗?
20世纪60年代,胡蝶赴台湾出席第十一届亚洲影展,有人问,要不要见见张学良?她回答:专程拜访就不必了,既未相识就不必相识了。
张学良和胡蝶一生也没有见过一次面,如果不是这个诗歌谣言,也许,他们会相识的。
朱五小姐和胡蝶这两个躺着中枪的女子都通过各种渠道澄清了事实,只有赵一荻,永远都没有站出来为自己洗清什么。是不是红颜祸水自有历史来证明,她不想用苍白的语言说什么,马君武“赵四风流朱五狂”那句诗在她那里就当清风吹过。她从来不喊冤,不在个人的事情上纠缠和计较,她相信她爱的男人,相信他在民族大义的问题上是有原则的,她只要他好,自己受点冤枉也无所谓。她用自己的一生向世人证明自己的清白,证明自己不是红颜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