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
山遗发现自从穿越后,他很容易受到外界环境的影响。具体表现为,茅山的天气变化可以影响他的行为心情。起风时,他心情飞扬些,行动也带着几分跳脱;下雨时,他心情忧郁些,若是小雨还有些少年强说愁的情调,若是大雨便深沉起来,偶尔走动连步子都沉重了许多。师傅说他是修为不足,为天时夺情的缘故。
山遗觉得这样很有趣,也不着急提升修为,摆脱影响。
一日,茅山飘起了雪花,虽然雪花小且少,也毕竟是雪。
须知自开皇年间,气温便渐渐升高,发展到后来,曾经有四季的茅山只剩三季,到大业年间,夏季更是占了一年的一半。幸好茅山还有些高度,暑季也不难过。先天不避寒暑,但能省份心力总是好的。
如此情形下,这场小雪下的何等稀奇。
山遗起初也觉得稀罕。
这是他来到这世间,见得第一场雪。
他瞪大眼睛,仔细观察点点雪花逶迤而下的风姿,比较与自己前世见过的雪的差别。雪落下的轨迹很美丽,随着微风飘摇。
山遗看得很专注,本来还受风的影响,后来眼中心里只剩下那一点又一点的雪,清冷优雅,不带烟火气的落寞。
他的心醉了,沉醉于这细微的雪中。
整个人投入这略带缤纷的微白世界,浑然忘我。
又一次进入这个微妙的世界。
这是一个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的渺茫世界。
山遗从这个世界醒来后,这个幼童长久的沉寂,不是不爱说话的沉默,而是略带无法自拔的茫然的沉寂。
裴真灵觉得好友好像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隔着一层东西看当下的一切。
他的感觉很敏锐,山遗生活的世界确实和他们不一样,只是山遗和当下隔得不是一层而是两层,跨越今生,隔断尘世的整整两层。
因此,山遗更加茫然。他一脚还留在当年的大学校园,一脚踩在二十一世纪的纷乱红尘和洞悉世界本质的道途之间。
唯独没有此世。
他抛弃了石磊这个名字,却将石磊的人生刻进内心深处,可以容忍遗忘,却绝不抹杀。他靠那个人生定位世界,只当山遗是场有趣的角色扮演,RPG过关或者GAMEOVER,就能够拭去尘埃,脱下山遗的外衣,重新成为那个勤奋寡言的文科大学生,然后论文答辩拿毕业证找工作去。这样的人生才是理所当然的吧。
他在微妙间,心里出现了一桩桩过往,背过的每一卷经书,画过的每一个符箓,听过的每一句讲解,尝过的每一滴液体……那些都很清晰,就像放到显微镜下剖析了一番似的。然而,就算没有出现石磊的过往,他也记得走路屡屡被门槛绊倒的稚儿,哭着喊着不要上幼儿园的小瘦猴儿,拿小红花回家炫耀的大班孩子,上课交头接耳被赶出教室罚站的小学生,不写作业欺骗老师忘在家里结果被叫家长戳穿谎言的二年生,趴在柜台前不肯走一定要爸爸买变形金刚的三年生,每天风驰电掣在走廊飞奔结果被老师盯着写检查的四年生,因为别扭一定要在课桌刻上三八线的五年生,写作业写到深夜最后绝望拿削笔刀要割腕结果犹豫着睡过去的初中生,考试帮人作弊被全校通报批评又年级第一被全校通报鼓励的初二生,因为暗恋某个女生被兄弟戳穿而和兄弟绝交的初三生,看着倒计时三年高考的班主任莫名其妙的高中生,被兄弟拉去看****却半路脱逃的高二生,看着清晨厨房里忙碌的妈妈默然流泪的高三生,翻来覆去研究高考指南挑学校挑专业的他,笨拙的先扫了地又擦桌子的他,围在电脑前研究武藤兰和小仓优子的他,被踢下床穿着睡衣去食堂排队打六分饭的他,琢磨着该买个数码相机还是功能强大的手机的他……
活在石磊这个套子里的人,是他。
石磊的一切是他最宝贵的东西。
山遗身轻如燕,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他宁愿做挤公交挤地铁的穷学生上班族;师傅师叔待他如珠如宝,他宁愿被“四大名捕”挂科;山遗口诵经文,满口余香,他宁愿打着哈欠背马政经背元素周期表;山遗面对武林高手,傲然而立,他宁愿猫着腰溜进女生宿舍帮同班女生修电脑……
飞升又如何,他想和宿舍兄弟身穿学士服手拿毕业证对着镜头抛学士帽,他想正正经经交个女朋友带回家然后领证生孩子,他想做个房奴车奴为孩子上哪家幼儿园而烦恼……
那样平凡庸俗地生活着的石磊,才是他应该的样子。
所以,山遗很寂寞。他只是太孤独了。
我生不在此世。
我若生在此世,此世唯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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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家山遗就是这么弱气。
他经历平凡,梦想也很平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