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允禄如一具行尸一般走出养心殿的内殿时,允祥走上前去扶住了他。他抬眼看了看一脸关切地望着他的允祥,禁不住低泣道:“十三哥,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允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十六,这也怪不得皇上。你身为先帝之子,贵为皇亲国戚,是怎能与一个青楼女子不清不楚,至于结亲什么的,那简直是不可能的。”
“可四哥为什么连让我见她一面都不肯?”
允祥叹息一声道:“他不是怕你见到后复又情至,到那时,你只怕连带着她私奔的心思都会有吧。”
“我……我怎么会……”或许是被猜破了心思,允禄竟有些心虚地急忙否认。
看着允禄的神情,允祥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行了,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我等下到你府上去,你再与我说说。”
允禄颓然地点了点头,“那我先去了。还望十三哥能在皇上面前多帮弟弟我说些话儿,至少让我见她一面。”
允祥见他一片痴心,不忍再次打击于他,便点了点头答应了。送走了允禄,允祥径直走进了养心殿内殿,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御榻上翻阅奏折的胤禛。
允祥躬身一揖,“微臣参见皇上。”
看着一旁的允祥,胤禛忙放下了手中的奏折,指了指身旁的御榻。允祥会意,提起袍服,坐了上去。待得允祥坐定,胤禛才开口说道:“这老十六可真是气死朕了。朕跟他好说歹说,他还就一根筋,一点都不理解朕的苦心。”
允祥淡然一笑道:“四哥这话可就不对了。老十六毕竟还年轻,很多事情都不可能如我们一般想得这么长远。而且话说回来,四哥年轻的时候比起老十六来,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听了允祥的话,胤禛苍老的脸上竟罕见地浮现了一抹红晕,“你可真是,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提它作甚。”
允祥淡笑地摇了摇头。片刻后,允祥复又神色严谨地出声道:“四哥,你此番这么做,张存放此后应当会顺从你的意思办事。不过,你把老十六逼得这么急,臣弟觉得还是有些过了。”
胤禛叹息一声道:“你以为朕不知道这么做老十六心里会不舒服么?可朕又有什么办法。你也知道老十六的性子,你若不绝了他的念想,他还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违理越矩的事情来。到时候,这亲王爵位丢了不说,你我只怕又得给他收拾烂摊子。”
允祥闻言点头表示应允,“那四哥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呢?那个女子,你看……”
“给她些钱,叫人把她送去江南吧。只要老十六看不到人,找不到人,想来他也就死了心了。”
“嗯,那我等下就派人去办。”
“这亲事虽然是仓促了些,但毕竟是皇家婚嫁,也不能寒碜了。要用什么你就去内务府取,别让他这刚刚上任的亲王丢了脸面。”
允祥应允,“这些事就交给我吧。”
“嗯。”胤禛揉了揉疲惫的双眼,摆了摆手道:“你先去吧。”说完,再次拿起榻桌上的奏折翻阅了起来。
允祥自御榻上站起身,见胤禛又开始翻阅奏折,本欲开口劝他休息片刻。但话到嘴边,他却又忍了下来。他知道他这一开口,他的皇上四哥只怕会反过来劝他多休息。这一开腔,两人只怕又要争论片刻了。
走出养心殿,允祥抬头看了看天色。五月的北京城已然开始变得暖和了起来,希望后天的婚嫁大典不要下雨才好。心想着,他转身朝着内务府走了过去。
欢庆的婚礼已经落下了帷幕。在这场所有人都尽兴而归的婚礼中,只有一个人心中感到不痛快,那便是新郎。今天这一天,他便是如一个机械人一般,在别人的指挥下,完成了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没有喜悦,没有悲伤,只剩麻木。
时至酉时,满堂宾客早已散去,偌大而空旷的庄王府也已只剩寥落的几个仆人在整理着婚礼的残局。允禄独自一个人捧着一只酒坛,醉眼迷蒙地趴在桌子上,看着远处屋檐一角悬挂的灯笼,发呆。他不知道他那新房里的新娘等得有多着急,因为他压根就不在意那个女人的任何。自当他从他的近侍后海的口中得知,他心中日夜牵挂的女子已经被他的皇帝四哥派人送到不知何处时,他的心便彻底沉寂了。
回想不久前,他还在怡红院的醉花间欣赏着她柔美的歌声和曼妙的舞姿。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举手,一抬足。无不在自己的心中荡漾起一圈涟漪。他心里知道他是多么喜欢她,他知道他有多么在乎她。哪怕她是一个舞妓,哪怕她是一个下等贱民。他无所谓。他从心底告诉自己,他一定要娶她,让她做自己的女人,做只属于他的女人。可如今,他的四哥只是随口帮他许了个女人,只是随口把她赶出了京城。他这一段荡气回肠,可歌可泣的爱情便这么被扼死在了心中。
他心里是不甘心的,非常地不甘心。可是,当他站在他的四哥面前的时候,当他看着他那双有时精明透亮,有时又浑浊无光的眼睛的时候。他便生不起半点反抗的心思。不仅仅是他四哥的强势,不仅仅是他四哥抬手间便将他的几个哥哥流放宁古塔的前车之鉴。不仅仅是这些,他知道他心里惧怕的是什么,他一直都知道。那个人,那个以前可以亲昵的叫四哥的人,如今已然跟他不在同一位置了。对,他如今已然是这大清帝国的皇上,是整个天下的统治者。
想起这些,允禄只觉得自己心里压抑得紧,他恨不得此时便杀去皇宫质问他的四哥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当然这样的心思,他也就想想而已,若真的去做,那他却是一万个不敢的,毕竟他的脑子没有被门夹过。
一念至此,他只得颓败地举起手中的酒坛摔在地上,砸的粉碎。他感觉也许只有这样,他那颗压抑的心才能得到些许发泄。周围收拾杯盏的仆从一个个都远远地避开了去。只是他们实在是不明白,他们的庒亲王爷在自己这大喜的日子里,这是撒的哪门子气。
砸了酒坛之后,允禄抬起头,目光迷离地望向不远处那间贴着大大的鲜红喜字的房间,不由得呵呵地笑出了声。他乘着酒意,一步一拐,踉踉跄跄地走到自己的新房前,伸手将紧闭了整整一日的房门推开了来。
目光所及是一张高台,台上摆着一对高大的红烛,烛光将整个新房照得亮堂无比。红烛中间的墙上挂着一张鲜红的囍字。望着眼前的红囍字,允禄只觉刺眼得很,不禁将眼光移开了去。可即便目光自红囍字上移开,却依旧无法避开这新房中无处不在的鲜红之色。红色的桌椅,红色的烛,红色的床,红色的帐,红色的盖头,红色的凤冠霞帔,红色的……新娘。允禄怔怔地望着那个正坐在床沿边上一动不动的女子。他心里这才知道,他不是讨厌红色,他也不是讨厌婚礼,他讨厌的不过是他现在的王妃。这个现在穿着凤冠霞帔,安静地坐在他们新婚的新床上的女人。他讨厌的是她。因为她,就是因为她。他那美好的爱情才会被他的四哥以雷霆手段扼杀。
想起这些,允禄心中的怒气如决堤的江河水一发不可收拾。他踉跄地,气急败坏地扑到大红的新床边,用力地握住了这个端坐在自己床沿上的女子的皓腕。这个已然成为了自己妻子的女人。
在握到她手的那一刻,允禄直观地感觉到她的手腕很纤细。这个女人怎会这么瘦弱,他心里不经意地喃喃道。只是,相比起他的怒火,这一感觉并没有在他心中停留多久。他用力握住她的皓腕,将她从床沿上拉了起来。只不过,他的这一举动却将这刚过门,连盖头都没揭的新娘子吓了个结结实实。
在允禄握住她的手的时候,王盈便有些害怕地向后缩了缩身子。而当自己被他用力拉起时,她甚至因为吃痛而低低呼出了声音。可此时的他却依旧没有停手的意思。允禄拉起王盈,粗暴地抬手,揭去了盖在她头上的红盖头。看着因为惊恐而有些惧怕的她的脸。允禄臆想中的快意并没有涌现。此时的他,只是呆呆地望着身前佳人的那张粉雕玉琢的白皙脸蛋。那纤细的眉,那明亮如星辰的眼和那张素雅却不娇媚的容颜。只一眼,允禄便痴了。
沉溺中的他,脑中突然掠过一个身影。那个巧笑嫣然,舞姿曼妙的女子,正施施然地朝他走来,边走还边朝他招手。
一念及此,他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同时,握着王盈的手像躲避什么似得,不由分说地便甩开了去。或许是不敢再看她,他急忙转过身,背对着佳人开口道:“你以后就在这里睡吧,我这段时间有军机大事要处理,会十分地忙,所以会睡在书房,你有事便跟后海说,不要来打扰我。”话一说完,他便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王盈刚欲出声唤住他,可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他的夫君踉跄地跨过新房地门槛,走了出去。她伸在半空的手只得颓然地放下。
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是她洞房花烛的日子,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可如此重要的日子。她的夫君却编了个借口,将她一个人丢在了新房,甚至叫她以后都不要去打扰他。这一刻,她已然知道,他是不喜欢她的。
抬头看了看鲜红的婚房,一切都显得那么喜庆。可为何现在的她却感觉此刻的这里有那么一点冷清,是因为房子太大了吗,还是因为这烛光太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