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王道:“这不是普通的魔喉罗,而是由蓝田玉雕成。静娘比福康公主略大几天,都是七夕前后出生。所以,圣上也赐蓝田玉雕作的魔喉罗给静娘,这也是静娘幼时最爱的玩具。”
见众人皆是怀疑神色,襄阳王眉毛略皱,眼珠一转继续道:“其实,这魔喉罗里大有玄机。其后背可拆卸成两个玉片,其中一片刻了静娘的生辰八字。”
洛小琪三人刚走进正厅,就听到襄阳王的陈情。自己佩戴的魔喉罗有什么机关,洛小琪清楚的很。听了这话,她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韩彰转过身去,与洛小琪对视片刻。闵秀秀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心中顿时大悟。
洛小琪目光里积蓄的,是韩彰从未见过的哀切。一时间,厅内鸦雀无声,只有两人对望的眼。
韩彰蓦地想起数月前,也是在这双眼里,满满地全是挑衅,仿佛又听到那个柔和又傲气十足的嗓音:“哪来的骗子,胆敢冒充彻地鼠韩彰!”
洛小琪心正惶惶,见韩彰向自己大步走来,一把抓住自己往外走去。柳行舟正待阻拦,白玉堂立刻闪到他身前,挑衅一般盯着他。气氛很是诡异。
韩彰抓着洛小琪一直走到后庭一颗柿子树下才停下脚步。洛小琪喘着气,紧紧抓住韩彰的衣袖,不肯放手。今日天色晴朗,青天白云,景色是极美的。原本大好的日子,被不速之客一搅,什么心情都没了。
两人静默着,谁也不说一个字。洛小琪咬着下唇,连血丝渗出都没觉得痛。
“泽……”
“琪……”
两人同时开口。洛小琪心里升起一股希望,抬头望向韩彰,听他说了一句话:“你随你爹回去吧。”
“我没有爹!”洛小琪脸色大变,拼命摇头,“我爹娘早死了,我没有爹娘。他是骗我的!”
“他骗你做什么?”韩彰轻按洛小琪的肩,让她冷静下来,“琪娘,你背上有没有痣?魔喉罗里有没有你的生辰八字?”
这就是死穴!洛小琪听韩彰的声音,比素日更温柔,也更残忍:“琪娘,如果不是你的亲生父亲,怎么会知道如此隐蔽的事?”
“那也……那也不用现在就跟他走。”洛小琪急得话都说不清,“纳彩纳征都没走完……”
韩彰望着她红红的眼圈,笑得苦涩:“如果我是你爹,一句‘父母之命;就可以让定亲作废。”
“何况,”韩彰叹了一口气,转身望向别处,“你适合更好的人。”
洛小琪平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晴天霹雳。明明是晴朗的天,惠风和畅,流云融融,却比雷霆暴雨还震动人心;明明是极温和的嗓音,说出的话比霹雳还响、还颤动心肝、还让人呼吸不得。
“你是说……你……”洛小琪只觉嗓子干干涩涩的,像几百年都没水流过的沟渠。韩彰没有回头,淡淡地说:“现在,你我还未定亲,你还是待字闺中。”
那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说天气很好,或者今天咱们去吃丰乐楼吃午食一般。洛小琪好不容易积蓄的几分力气,片刻间又化为乌有。她闭上眼,复又挣开,韩彰依旧站在她面前,只有遥遥两三步,紫檀色的背影看起来却如此陌生。
“泽敬。”洛小琪一咬牙,从后面抱住韩彰,“泽敬,我不承认就是。难道他还敢撕开我的衣服看不成?魔喉罗就说是小时候拣的,记不住。难道他还强逼着我当什么郡主不成?”
韩彰一窒,五脏六腑都被滚水烫过一般难受。曾听高僧言,佛曰人生有八苦,其一便是爱别离苦。曾以为岑郁郁的离开是最痛苦,哪知今日之事更甚往日百倍千倍万倍。
襄阳王方才说,要与琪娘找一门好亲,恰恰说中韩彰心底最隐蔽的担忧。陷空岛强敌如林,若惹了人,洛小琪日后的生活定然比不上在王府里的平安安逸。
粗糙的手心再次覆上洛小琪的手背,轻且缓慢地抓起她的手。洛小琪只觉,这手掌的温暖如昔,手掌的主人嗓音温柔如昔,说出的话却是冰寒入骨:“琪娘,你去吧。”
洛小琪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正厅,说了些什么话,再怎么跟着襄阳王去了王府。她只记得那座只住了几天的小院,在目光中晃晃悠悠,离自己越来越远,一如韩彰遥远的背影
小轿被重重护卫着进了襄阳王府后院,轿帘刚一掀开,正午的阳光径直打在她脸上,双眼下意识地闭上,只听见一个妇人喜气洋洋的声音:“郡主回府了。”
洛小琪木着脸,搭上那妇人的手腕,徐徐出轿。狭小视野陡然开阔,却没见房屋。转身一看,一座面阔五间的正厅立在她眼前,在阳光下金碧辉煌,堪称富贵华丽。
被凉风一吹,洛小琪昏昏沉沉的神台透进一丝清明。她不明白,为什么下轿的方向不是正厅?非要自己转个身?
这全然是本能。洛小琪想起师父告诉过她的,初至新地,凡事不可轻信,多留心眼才是上策。
那为什么,刚到京城,自己就跟着韩彰住进别院,半点疑心也无?
韩彰,韩彰……洛小琪充耳不闻,心里全是这两字。脚步虚浮,浑身无力。略低眸,看见青石路上踏着一双着新绣鞋的脚,红艳艳的刺目非常。
“郡主,王妃已经等了很久。”妇人低声提醒,“要快些进去才是。”
恍惚间,又听见那人的声音:“琪娘,去吧。”
洛小琪抬起头,环顾四周,不闻半点人声,颇有几分戒备森严之意。随着几名仆妇慢慢走进正厅,第一眼就看见群芳簇拥的襄阳王妃。
王妃乍一看见洛小琪,脸上似悲似喜,还是身边的姑姑推了一把,这才立刻起身将洛小琪揽入怀中,放声大哭:“我苦命的儿啊。”
身边人立刻齐齐出声,高中低音全都有,整个正厅顿时淹没在嚎啕中。洛小琪方一见襄阳王妃,没瞧见熟悉的睥睨之色,那副悲喜之色如挂在脸上一般,反倒让她愣了一愣,没了 素日的机灵劲。随后被襄阳王妃抱入怀中,手臂劲大得出乎想象。洛小琪本就没力气,顺势将脸埋在她怀里,也没人看见她到底哭了没。
如此哭了老半天,襄阳王妃才发现怀中的洛小琪动也不动,连忙撒开手,扶起她的脸:“儿啊,让娘看看你。”
洛小琪如木头人一般被摆弄着,眼睛却下意识地转了一圈,将周遭一切尽入眼底。这些丫鬟仆妇,她也不认得谁是谁,只在一个面容严肃的姑姑脸上停了半秒。
正是她刚刚轻推了襄阳王妃一把。
洛小琪又低下头。她天性散漫,洛疏年和余绮从不拘束她,宁素加上未逐出师门的柳行舟大多都惯着她,虽然也学过几天礼仪,不过是在有客来访或者出门看相时装装样子。
不过,即便她不知道怎么做,洛小琪也没大意,直觉地做出被惊吓的模样。她看惯了各色人的各色神态,装起样子来也是煞有介事。无论襄阳王妃问她什么,她都是眨眨眼,怯生生地什么也不说。
又是那位面容严肃的姑姑出口相劝:“王妃,郡主许是累了,不如先回房休息片刻?”
“潘姑姑所言极是。”正门传来响亮的男声,洛小琪一听便知是襄阳王的声音。襄阳王快步走来,坐到王妃身边,对洛小琪笑道:“静娘,快,叫一声爹。”
洛小琪张口正待问上两句,忽地闭上了嘴,别开眼去,做出一副赌气的模样。襄阳王还没开口,襄阳王妃的脸立刻冷了下来:“静娘,你怎么习得一身江湖草莽习气?你这模样怎生做得郡主?”
“小爷又不想当这郡主,还给你好了。”终于被洛小琪找到个出气的借口,“今天小爷在定亲呢,江湖人还知道敲个门,你们不管不顾的闯进来,什么习气!”
襄阳王妃脸色一白,正待发火,潘姑姑立刻上前劝住:“王妃息怒。郡主只是在外流浪多年,本性烂漫,多加训导即可。”
襄阳王也拦住王妃:“爱妃莫要性急,静娘回来就好。”
望着洛小琪冷冷的脸,王妃忽地流出泪来,口中道:“那年走失了你,我和你爹爹着急万分,又顾着天家规矩,不敢大张旗鼓的找。这十来年,没日没夜的想你,不知你过得好不好,是否还在人世。好几次,我都与你爹爹说,愿拿我这条命换得你的消息。如今,好容易找到你……”
一番话情真意切,旁人无不动容。洛小琪也有些懊悔,却始终开不了口。见此情景,襄阳王叹了口气:“静娘,你先好好休息,改日再说。”
立即有仆妇上前,躬身引路。洛小琪再回头望了襄阳王夫妇一眼——襄阳王妃已止住了泪,正看着自己,目光复杂;襄阳王一脸平静,看不出什么异常。
刚走到门口,襄阳王忽然叫道:“静娘,且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