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小琪转身看去,不发一言。襄阳王站起身,与她指向一人:“你娘担心你安危,特将身边得力的潘姑姑调与你,平日你有什么事都可告诉她。还有,你娘的护卫也到你身边保护你,以免什么宵小来骚扰你。”
洛小琪心头一阵火猛地冒起。宵小什么的,别以为小爷听不懂!正待刺上几句,眼角余光忽见一人,袅袅走到自己眼前,抱拳行礼:“属下桃夭,见过郡主。”
桃夭?洛小琪见此女一身红色劲装,身量颀长,数月未见,容貌依旧。她左眼角贴了一张小小的蝶形花钿,更觉眼长入鬓,盼顾生媚。
一旁的潘姑姑也上前行礼:“请王爷、王妃放心,老身定会好生照料郡主。”
洛小琪没有说话,缓缓环顾一圈,将众人各种神色尽收眼底。这一天才过了一半,她就经历了比话本还精彩的故事,整个人都已麻木,只余一丝清明在神台处苟延残喘。
真不知道是襄阳王夫妇太过激动还是怎么的,这画面太诡异实在不像认亲。洛小琪定定神,终于问出一句话:“静娘是谁?”
襄阳王妃愣了愣,睁圆的眼像一只青蛙。襄阳王略有些责备地看了王妃一眼,忙端着笑对洛小琪道:“你本名静沅,爹娘都唤你静娘。”
赵静沅?洛小琪想了想,低声道了一声:“好名字。”心底冷冷发笑,谁取的名字,静属火,沅属水,火上水下乃两败俱伤之势。
“好好休息,静娘。”襄阳王满目慈爱,目送洛小琪一行人远去,过了许久,才回到王妃身边,轻声安抚:“好生休养,这些事你不必太过操劳。”
王妃哽咽着点头:“好好,妾身都听王爷的。”
一晃四五日过去了,洛小琪方知世上真有一种生活叫“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出行前呼后拥,十来个仆妇使女跟前跟后。凡事只要一个眼神,便有数双手将用具捧上,想到的没想到的一应俱全。襄阳王夫妇也每日前来探望她,陪她逛遍整个王府。
洛小琪十分不习惯。整天被数十双眼盯着,就像被一张无形的大网束缚住一般浑身难受。到了王府的第一天,她就换上了汴京最流行的衣裙,袖宽三尺,裙摆拖地五尺,珠翠满头。她望着镜中的陌生的脸,不禁伸手触了触镜面。指尖寒凉若冰,冷到心底。
“郡主,年轻娘子就该如此打扮。”潘姑姑在一旁笑道,“现在汴梁城里,谁不知道咱们王爷王妃把郡主宠上天。”
洛小琪扯了扯嘴角权作回应。也许是弥补心态,襄阳王夫妇每天都带了许多好吃的好玩的,绫罗绸缎如水一般流进院落里的库房。
但,洛小琪很少开口叫爹娘。无他,只是开不了口。
“静娘,今日可好?”襄阳王妃带着一群叫不上名字的妇人进了洛小琪的房间,笑着向洛小琪走来。洛小琪缓缓站起,向王妃行了一礼,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跟在王妃身后的桃夭。
王府里,所有人的反应都很正常,只有桃夭很奇怪。她的态度不能说不恭敬,眼神中总带着一丝奇怪的笑意,冷到人心底。到王府的第一天,洛小琪就发现了,百思不得其解。
她也在内院见过柳行舟一两次。原来柳行舟真是深得襄阳王信任,能出入襄阳王的书房。
这么数日,他还好吗?
洛小琪的思绪又飘到了高墙外不知名的地方,望着不变的天空,相思如初夏的野草,随风疯长。
不知他,如何了?
她思念的人,正站在离王府不远的街上,相隔数道高墙,目光遥遥望来,一任身边熙来攘往,浑然不觉。
卢方离开了陷空岛数十日,盘算着在盘桓几日便离开汴京城。韩彰生了此意,两人一合计,叫上白玉堂上街看看,准备个一两天就启程。
白玉堂还在气闷,不住地责怪韩彰:“二哥,你脑袋被驴踢了。那洛小琪明摆着不愿意回去,你非把人逼走。要我说你什么好!”
韩彰将目光转回,没有做声。白玉堂实在找不到话说,愤愤踢了一粒小石子。卢方只得两边相劝:“都少说两句罢。二弟……二弟自有盘算。”
“大哥,老五,”韩彰微微眯起眼,往襄阳王府的高墙又望了一眼,“你我身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实在不想让琪娘也跟着我受累。”
“江湖有什么不好!”白玉堂恨不得将韩彰的脑袋剖开,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不是豆腐渣,“喂,二哥,你别不是后悔了吧?”
韩彰摇头:“老五,你不懂。”
“你才不懂!”白玉堂瞪了他一眼,“你不过觉得,天家富贵能保她一世富贵安宁。那你怎么不想想,即便她真是什么郡主,在江湖上打磨了这么些年,那些个锦衣玉食到底是安身之所还是金玉做成的牢笼?”
韩彰默然不语,脸色看不出波澜。他何曾没想过此间,只是当日襄阳王说得恳切,差一点便老泪纵横。若他硬是以王权相压,韩彰或许还会迟疑一二,但见他以王爷之尊,心焦若焚的模样,不得不退让三分。
只是,苦了她这几日。韩彰闭了闭眼,好半天才挣开,神色平静:“走吧,还看看有什么需要带走的。”
白玉堂本待再说,见韩彰这番模样,反倒堵在心口难受。卢方老成,更不会多言,只盼韩彰能自己想开。三人走在街上,如赌气一般飞走在街上,一言不发。
韩彰依旧行步缓缓,长期习武习惯使然,整个人看起来还是腰背挺直,颇有威严。他本没甚中意的东西,只是四处随意看看,也是排解心里的抑郁。
目光忽地落在一处首饰店里。借着明媚的阳光,他看见有两个女子正在挑选发钗,其中一只做成闹蛾花样,须眉细微如发,在手中微微抖动,端是精巧异常。
他忽然忆起,元宵当晚洛小琪曾戴了两支小小的闹蛾钗,在发间轻轻晃动,看上去目清如水,眉长若黛。不禁停住了脚,心里一股难掩的难受涌了上来。
再抬头,那两个女子已然离开,韩彰正待踌躇,从横旁冲来一人,大声嚷道:“掌柜的,把这钗子包起来,快快!”
这人却是销声匿迹好些天的柴云。他嚷完这话,回头一看,笑着拱手:“这不是韩二爷吗?幸会幸会。”
已走到前面的白玉堂和卢方也折返回来,韩彰看了两人一眼示意无事,回礼道:“柴郡王。”
柴云像是话痨晚期一般,逮着韩彰说个不停:“韩二爷见多识广,看看这钗如何?”
“很好。”
“那是。”柴云吩咐小厮将钗包好,“小王听说,襄阳王的郡主被寻了回来,正要上门道喜。听说襄阳王搜罗了好些好东西,流水一样的送给郡主。啧啧,小王也只能寻些小玩意送给。”
白玉堂脸色一变,被韩彰及时拦下。韩彰上下打量一番,神色平静得看不出破绽:“辛苦。”
柴云依旧笑得开心无比:“小王向对陷空岛向往不已,不知三位何时有空,小王想拜访一二。”
卢方上前道:“我兄弟几人过几日便要回乡,怕是有负郡王美意。”
柴云眼中笑意更深,说了几句舍不得的话,便告辞离去。若不是韩彰一直抓着白玉堂的袖子,白玉堂定然叫他几天都出不了门。
待柴云等人去得远了,韩彰紧握的拳头这才松了下来。卢方见此,也开口道:“二弟,昨日之事,只管付之脑后。若人人都像你这样,前怕虎后惧狼的,那日子真是过不下去了。”
韩彰默然。白玉堂叹了一口气,拉起二人:“大哥二哥,管他昨日明日的,不如一同上丰乐楼,醉了今日如何?”
洛小琪自是不知街上发生的事,她正心不在焉地听襄阳王妃说柴云要来拜访的事。
“静娘,你这打扮也太素了些。”襄阳王妃不悦地打量洛小琪,“别的不说,这珍珠项链不大相称。”
洛小琪低头看了看,心道:别哄小爷不懂,明明是南珠,说成是珍珠,王妃娘,你是不懂装懂的罢。
“来,快换下吧。”立即有王妃的心腹上前送来一个黄橙橙的项圈,镶满了玉石璎珞,美则美矣,可洛小琪一身锦绣一比,完全显不出精美。
洛小琪不答,像个木偶娃娃一般被她们打扮着。王妃忽然笑道:“你的羊脂玉魔喉罗呢?解下让娘看看。”
要这个做什么?洛小琪看了她一眼,心里嘀咕不已。从脖子中拉出红线,解开颈后的活扣,将魔喉罗递给王妃。
襄阳王妃忙将魔喉罗捧在手心,摩挲半晌,才道:“当年你……你走散了,我还以为今生都见不到这魔喉罗,也见不到你了。”说罢,眼泪又落了下来。
“娘,小……我这不是好好的么?”这几日,洛小琪最怕襄阳王妃的眼泪,不要钱似的往外散。一看她哭,洛小琪就心发慌手发软眼发抽,一代女侠精气神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