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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母亲(5)

“外国就是外国,多得很呢。前几年,菡小姐刚刚生下来,三老爷和着舅老爷们到东洋去读书,到底吃不起苦,住了只一年就回来了。辫子也剪去了,回来后怕见得人,就在帽子上装一条假的,好容易才搭得上船。这个叫做日本国,人样子也同我们差不多,不过穿的衣服不同。还有叫做英国,法国……的,那些人的样子就不同了,绿眼睛,红头发,庚子那年都打到北京城了。皇帝太后都躲到陕西去,不知死了几多人,他们都用洋枪,一遭就中。现在武陵城里也有了福音堂,是他们来传教的,他们不信祖宗菩萨,他们信什么上帝,耶稣,听说中国人也有好些信他的了,他们有钱啦,一吃了教就有好处啦。”

“奶奶,说是洋人要拐小孩去挖眼睛配药?”

“那我就不知道真假,不过我看书上说,他们医生总是用刀,生一个小疮,也要割的。”

“我也听见讲过女洋人是不穿裤子的,不知道真不真?”

“哪个看见了么?除非看见过的才晓得。我只晓得外国女人是不同的,她们不裹脚,只缠腰,你没有看见我们那架座钟,那上面的女洋人不是几多小的腰肢么。她们也读书,做许多事,还要参政呢,就是要做官。她们比我们真享福多了。我们就是规矩苦死人,越有钱的人家,做女人越苦。”

“穷的又有穷的苦啦!”

“这也是不错的……”于是曼贞便举起眼去望四周,这四周的景色却用欣欣的颜色来回答了她。于是她觉得不应该说苦,这里就是一个乐境,她住在这里好几年了,从来就不知道,到现在才发现出来,好些古诗,她读过的就正有着这样的境界,她从前想慕过的田园生涯,想慕过的清闲淡漠的乡居,不正是这样吗?她虽说穷了,可是总还可以留下这栋屋,和屋前屋后的山和田,她可以躲避过许多应酬,也不会有人来与她交结的,她就和着幺妈,带起这几个用人勤勤恳恳的操劳,大致不会缺少什么的,而且大家都要快乐。她一闲下来的时候,她就教小菡一点字,慢慢婴儿也大了,她也可以自己教他,生活不是全无希望的,只要她肯来决定。过去的,让它过去吧,那并不是可留恋的生活,新的要从新开始,一切的事情,一些人都等着她的。她一定要脱去那件奶奶的袍褂,而穿起一件农妇的,一个能干的母亲的衣服。于是她高兴的伸了伸腰,骄傲的望了望晴空,便又朝家里望了望,意思是说:“好,你们看我吧!”

好些事情都依着幺妈的安排开始了。这老妈常常忙得把稀稀的白头发都披在额上,常常要找一个石磴来坐一会儿,捻捻她那双像茄子又像苦瓜的脚。秋蝉,顺儿都要帮着她动动。她们也喜欢做一些外边的事,外边天气好,而且现在又少了许多拘束。曼贞的兴致也一天好一天,身体也好得多了。可是这时武陵城里又打发了人来,还带了一顶轿子来。

“我的确要回去看看的了,唉,日子真快,六个月,七个月了呵!”她的母亲是死了这样久了。

于是她把许多事都托付了四爷爷,又托了一个小菡的堂伯父,把这个家,这个她刚刚开始参加的一个小小的农家,全权交把了幺妈。而她自己便在一个清晨,带着小孩们,奶妈,和秋蝉,走了。

剩下幺妈一个人坐在那路口的石磴上,望着轿子去的那方,有一缕淡淡的老年的悲戚陪着她,她替她的女主人想了一下,唉,凄凉得很呵!她是那么孤伶,又是那么应该振作,有两个小孩都靠在她身上,而她又是那么软弱,那么不知艰苦的。她远远的目送着那几顶轿子,越远越显得渺小,越使人有一种飘浮的感触了。她觉得想同什么人说一句话就好,可是在她转回头时才知道,站在她后面的几个用人都走开了,只有一群新孵的小鸡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用嘴在地上刮着,于是她唤了几声:

“啄。啄啄……”

小鸡们争着抢到她的面前了,她爱抚似的说:

“等等吧,我去拿粟米给你们吃!只是,得还食的呵,乖乖的替我长大长肥起来呀,她伏天就要回来的。让我们把什么都弄好起来呵!”

于是她站了起来,拐着身躯慢慢的朝里走去,而小鸡们便啾啾的跟在她的脚后边。

曼贞这时,也正有着一种悲凉的浮世的感觉。她毫无声息的偎在轿子里,任轿夫运着她到什么地方去,她只凝视着远方的天际线,或是转眼即逝的轿旁的景色,悲哀就在感觉中慢慢的深刻了起来,而一种力,大的忍耐的力也在她身上生长起来了。她如果要带着她的孩子们在这人生的旅途中向前去,就得不怕一切,尤其是不怕没有伴,没有帮助,没有一点同情,这正是最使她伤心,最容易毁伤一个人勇气的东西呵!

一路上她都用最大的力量,排遣着自己,支持着自己,把整天混过去了。

到掌灯时,轿子才进了武陵城的北门,这时的街市已经只有很少的行人,店铺都歇了市,上了铺板,关好了门,只从一些门缝中还透露出一点点灯光。在十字街口一个小酒馆里,还流荡得有谈笑的声音。又不知在哪家院子里,正有着一曲《四季相思》从笛孔中吹奏了出来。轿子没有走好久便在一家挂得有“于太守第”大灯笼的石库门前,铛铛的敲起铁门上的铜环来。只报了一声“姑太太回来了”,于是门里面便响起了一阵声音,大门,二门,在这一阵声音中打开了。轿子刚走到厅屋,在第三进的屋子中便开始了惊人的庞杂的女人的嚎哭。同时在几个灯笼,烛台底下,走出来了一个精神饱满,漂亮的年轻男人。抢快走到轿前,一手就扶住了走出轿来的,然而看去已经快晕倒的曼贞:

“五姐!”

“唉!云弟!”她已是无力了。大半年的,过去了这一大段时曰,她都在困苦中挨过去了,可是,在这时,她的这个最亲的亲属,她的年轻力壮有为的兄弟涌到她眼前时,新的,从来没有过的软弱又来到了,她更看出了自己的孤单,须要别人怜悯,于是她痛哭了,哭到什么都没有了的境界,她曾盼望过的那种放肆的痛哭,只有倒在母亲怀里才能有的那种任情的倾泻,她现在可以什么都不管了,她要哭,不是倒在母亲的怀里,而是她的死后的灵前。

几个老妈丫头扶了她,一群人簇拥着到后面去了。她的弟媳,于三太太,一个俏美的少妇,接着她时,已经哭得泪人儿似的了。她奔到灵前,便跪下去伏在地上哭了起来。一屋子人,都响应着大哭,孩子们也骇得乱哭了。小菡也爬在地下,揪着她妈的衣服锐声的哭着。慢慢的才安静了下来,只剩着她弟媳一人还在陪着她哭,而云卿也在劝解了:

“五姐!身体要紧,歇歇吧!劝劝五姐,你不要哭了。”

于是只剩了她一个人还在哭,热的手巾,热的茶,热的情意,全是恰好的安慰的话语都堆了来,她只得慢慢的在抽噎中停住了。唉,停了哭泣后的心,才真是寸寸的痛得要命的呵!

这一晚她都没有休息,同她的弟弟,弟媳,和一个住在这里的年老的侄媳,絮絮的谈到夜深。她问了许多,听了许多,又述说了许多。这全是一些不堪闻问,更不堪回忆的情景,于是一边讲一边又流眼泪,直到打过了三更才睡。在被窝里还不免一人悄悄的哭了又哭。她一点也不能同她兄弟相比。他是一个有为的,从小就以聪明能干为人称道的男子。而她呢,她只是一个软弱的女人。他拥有着很丰富的产业,她却应该卖田还债。她只比他人一岁,他们小时总在一块玩,她什么都不弱于他,但是后来,他读书了,她只关在房子里学绣鞋上的花,他又进了学,她只能在屏门后羡慕他的荣耀。现在呢,差得更远了,他有学问,他有思想,他有事业,他的前途无限光明。而她呢,她只能听幺妈的话,孵一百个小鸡,养一窝小猪,种点花生,还种点南瓜!他的小孩将因为他成为像他那样,像祖父那样辉煌的人物。而她的小孩就只靠在她的小鸡身上,这一切都不能再想下去了!她能不怨天尤人?尤其使她不甘服的,就是为什么她是一个女人,她并不怕苦难,她愿从苦难中创出她的世界来,然而,在这个社会,连同大伯子都不准见面,把脚缠得粽子似的小的女人,即便有冲天的雄心,有什么用!一切书上,一切的日常习惯上都定下了界限,哪个能突过这界限呢?

接着,她的大姐和三姐都回来看她了。她的几个堂姊妹也来了。表姊妹也来了,侄媳们也来了,家里虽说每天有哭的声音,却也有点热闹。她的弟媳总是殷勤的款待着这些客,又留下几个来陪她住。她的姐姐们都是一些会说话的,于是一些新的感触,旧的嫌隙便都在这些话语,这些比话语更有力的情意中融化了。譬如她对她的三姐就有一点不愿说出的不满,因为在去年,当她丈夫病重的时候,她打发人到武陵城里来,想向她的三姐借一两百串钱,可是她却很巧妙的拒绝了。她明知道她是有钱的,后来还是她把她自己的两件新衣和一件旧皮袄卖了,才敷衍了那一节的医药。但是现在她也把她原谅了。她也许真的没有钱,也许她已经用光了。她们是亲生姊妹,她不会那么不仁慈的。她三姐又望着她诉说了许多苦衷,她并不是幸福的女人,她无限的同情她。

可是日子一久,更多的空虚又窜了来。她要留她的大姐再多住两天,她的大姐夫已经到河南去了,而她的大姐是没有小孩的。她大姐却为难的说道:

“不,我还是回去,过几天再来看你吧,反正住的很近。”

“不,你一定要住下,我还有许多事要同你商量。从前你回来住,哪回不是十天八天的。”

“你不晓得,五妹,过几天再来好一点。”

“为什么好一点?”

没有法,大姐只好留下了,在吃晚饭的时候,大姐便对大家说道:

“五妹真像一个小孩,硬要拖住我,我实在要回去了,家里总还有一些事。”

“假如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大姑妈还是再住几天陪陪五姑妈吧。横竖是自己家里,不要客气才好。”于三太太那么清脆的说着。而她的大姐只不做声,又扯到别的话上去了。

曼贞在这时,便也感到在这家里已缺少了一样东西,假如在往年,当她的姐姐们要走时,便会有那慈蔼的老人,亲昵的骂道:“什么事急不过!不准走!家里什么地方住得不舒服?真是女生外向!……”

于是在第二天,大姐终于回去了,她也不十分留她,因为她明白了这并不是她的家。大姐很抱歉的安慰着她:“明后天我差人来接你好了,到我家住一阵去,你总得住到下半年才走吧。”

她不能怨于三太太,她是只有比往年招待得更周到,她甚至对小菡都不疏忽,在过去,她从来没有这样精细。她的确是一个精明干练的出色的人物,没有一个见过她的人不羡慕。她一共四姊妹,都是以美著名。她又最会修饰,平曰只穿几件素净衣裳,薄施一点脂粉,淡淡的两条柳眉,汪汪的两颗活溜的眼珠,额上平平垂着一排刘海,又向一边横抿了去,因为有孝,只插一朵小小的珠花在鬂边。她的腰肢特别瘦小,走几步路总那么款款袅袅的。她的声音特别松脆,说起话时只觉得太伶俐了呢。她的丈夫也是使她可以向人骄傲的人物。她有钱,她又懂得摆身份架子,她年纪还只二十八岁,就已经有了四个小孩,大女儿已经七岁了。现在她婆婆死了,就让她当家。她又会一手好针线,绣出来的花,人人都要称赞。她也识得好些字,她的账簿记得干干净净的。她一天到晚都忙着,却还抽出空来教她的孩子们认字,珠儿已经认得快一百个字了。六岁的玉儿也认得了几十个字。一到下午就带着两个大孩子围在一张矮方凳上认那方块字。这是刚刚新出的一种,叫“看图识字”,一面印上一个字,另一面就画得有图,是上海一家书馆里出的,倒是很有趣。这天曼贞正在这时走了过来,曼贞看着也觉得很好,便间道:

“这个很有用,在什么地方买的?”

“这是他爹从上海带回来的,听说现在城里有卖的,因为要办幼稚园了。”

“什么幼稚园,就是学堂吧。”

“学堂不稀奇,要办女学堂了呢。说是省里有了两个女学堂。王宗仁天天来我们这里,我们家里这一个也高兴得很,忙了一个多月了,不晓得他们忙些什么,下半年就要开学,一班师范速成科,一班幼稚园,地方都看好了,就在石头巷,就是从前蔡家的房子,你总还记得。王宗仁做堂长。到下半年,这几个小家伙就都要送到幼稚园去了。”

曼贞听到这个消息,还不敢十分相信,她问道:

“真有这么回事么?王宗仁是谁?师范班是个什么东西呢?”

“王宗仁就是王国庆的儿子,他老子还是爹的门生。不过他们现在也不管这套了,见面就是云卿长云卿短,他们同着一块儿到日本去的。五姑爷他也熟的。什么师范我也不懂,说是专门教出学生来做教员的。毕了业就可以当女教员了。倒也稀奇。”

“爹说等我大了,要送我出洋呢。五姑妈!”珠儿的口齿正像她母亲那样伶俐的。

正说着,云卿从外面回来了,一进屋,来不及招呼,便说道:“快替我找套衣服出来,又要拜知事去,帽子要换一顶。唉,真是忙死了,五姐,总没得空陪你多坐会儿。”

“应该这样才好,像我们想找点事来忙,也没有事,坐在家里闲着,才没意思。”曼贞看见她兄弟那样好的精神,不禁又羡慕起来,觉得青春离自己好远了。

于三太太在拿出衣服之后,又捧出一顶帽子来,蛇一样的一条黑辫垂着,云卿露出了那截了发的头,这不平常的样子,真觉得有点碍眼,曼贞忍不住便问道:

“不是已经蓄起来了的么?怎的又剪短了,难道一辈子就这么,到人家里,帽子也不好脱。”

“不蓄了,我们都不蓄了,总有一天大家全得剪去的,到那时才好呢。”

云卿含蓄的微笑着,好像心中还藏着好些事。他拿着衣服到厢房去,边走边说道:

“晚饭我不回家吃了。王宗仁来时,要砚香同他说要他赶紧到吴鼎光家里去等我回信。”

“好。”

两个女人互相望了一望,都明白他是为什么而出去了。尤其是曼贞,心里说不出有一种什么味。世界真是不同了,云卿也不同了,他们虽说谈得很少,而他的行动的确是不同了。他现在在一个刚开办的男学堂里教书,但是他教书,同当日父亲教书不同。他并不教人做文章,只教学生们应该怎样把国家弄好,说什么民权,什么共和,全是些新奇的东西。现在又要办女学堂了,到底女人读了书做什么用,难道真好做官?假使真有用,她倒觉得不能不动心呢。她们正要继续谈时,大姑太太恰巧来看她妹子。还没走进房,便喊道:

“三舅妈!你们在说什么了,这样热闹?让我也来听听。”

她们赶着来迎接,于三太太也赶着说道:

“怎么一个人悄悄的走进来,难道外面就没人?这群该死的东西!”

“怎么没人,是我叫他们不要说的,想骇你们一跳。”

腊梅跟着进来说道:“老远大姑太太就摆手儿,叫莫报,就不敢进来了。”

“好,你听话得很,还不快泡茶去!”于三太太接着说,“想骇我们呢,偷偷的走进来,看,侄儿们都在笑你了,怎么这几天都不回来看看?”

珠儿和玉儿都跳起来叫大姑妈。大姑太太的小丫头四喜捧了一个小细篾篮子进来,里面装了四样精巧点心,一样一样放在桌子上。

“嘿,看大姑妈,没有东西还不回来,就怕我好吃,不好缠呢。”于三太太谢也不道一声,还笑着打趣她。

“怕我担心你没有好食儿吃?我是疼侄儿,外甥女,你不要看不起粗点心,是京货儿呢,是前天我们婶子打省里回来,特意送我的,我舍不得吃,带回来给侄儿们,倒不好,你看你这样子,不要带坏我侄儿才好。”

大家说说笑笑便到明间里来坐下,腊梅又泡出三杯茶,于是于三奶奶说道:

“你们婶子跟着出去好几年,怎么又回来了?”

“他们的事,我通不晓得。怕住不了好久。前日回来,昨日就听说两口子在房子里叫苦,今日就下乡回娘家去了。两老就又在家里骂人,把我也沾上了。我想,吃糖拣软的,就我好欺,他大儿子一出门六七年,养着小老婆在外边快活,不管娘老子,这关不着我的事,小老婆也原是他们大家商量好,看中意的。我做媳妇的一不吐口大气,二不摆个脸嘴,三不错个礼数,开门七件事,人情来往,大大小小事情,哪样不是我管?他们只饭来伸手,什么地方奉侍得不周到?现在叔叔婶子回来,有不好的地方,还不是他们自己儿子媳妇;却要我做嫂子的来顶缸,怕没那道理!我想想做人做到我这样子,真不值,我赌气也回来了。并不是我忤逆,凭良心,只要一丝儿懂得好歹,也教人心里好过点。”大姑太太眼圈儿不觉得便红了。

“唉,大姐姐!怎么我们姊妹都是一条命。昨天三姐回来,也说她家那个怪物凶得来,成天摇来荡去,摆格儿,生了一个儿子,什么好家伙,早还不是二哥面前的丫头!三姨爹,横竖瞎起眼睛,也不讲体统,总之,你顾面子,他不要脸,你就只得怕他们了。我看,你做媳妇二十多年了,还怕什么人说你,横竖他们小儿子媳妇又回来了,你就回家来住它一阵,下半年我回家,你索性跟着我上灵灵溪去,我总只剩了我一个人,什么人也管不着我,穷虽说穷,总差不了你一口饭。没有大姨爹来接,你就一辈子莫回来了,怕他哪个?”

于三太太也赶着说:“就只怕大姑妈不肯,要是肯,做小兄弟,小弟媳妇的还会不好好孝顺么,巴都巴不到。现在妈过了,家里也冷清,事情又多,我又没经过场儿仗儿,得姑妈们长住在家里才热闹呢。他爹还说明年要出门,家里屋子又空,就是姑妈们不肯帮我的忙,怕也要看侄儿们面上,不回来住也不成呢。”

几人正说着,丫头们来请吃饭了。于三太太吩咐烫好汾酒,请大侄少奶奶出来,这位堂侄少奶奶已经五十多岁了,是一个最会凑趣的人。又不知道她从什么地方学会了一些词儿曲儿,要什么就唱什么,生丑净旦,行行精通,有时三杯酒一盖了脸,看婶娘姑妈颜色,也走下席去,舞着衫袖做出角儿来,惹得人笑得肚痛。今天她本来有点不好,睡了。于三太太因为看见大姑奶奶不快活,特意请她出来好解解闷,她是老赶热灶的滑儿,看见这位叔叔事情好,有钱,婶娘爱奉承,只喜欢听好话,便赶着逗趣,一年倒有好几月要住在这里。她一走出来,便抢着说道:

“啊哟!。大姑妈回来了,今儿做媳妇的有点不好,睡了,不晓得,侍奉得迟了,请大姑妈恕罪。婶娘晓得的,就替我说一声好话吧。”

“我才不替你说,我不晓得你什么地方不好,大白曰睡觉,懒虫!既然来迟了,吊什么油嘴,快拿大杯敬姑妈们几杯酒,罚说两个笑话,唱三支曲儿。”

“酒是要敬的,还要敬婶娘呢,真是一年到头辛苦了婶娘,管理这么一个家,好不容易!看我们于家,老辈子,小辈子,有哪个赶得上婶娘能干。姑妈们也知道。叔叔成天忙得很,弟弟妹妹又小得很,就让做媳妇的敬上一杯感恩谢劳吧。腊梅你们不要笑,只望我会唱鼓词儿给你们听?今天我真不唱,又像上一次,把一只耳坠子也不知掉到什么地方去了。叔叔晓得了会骂我老癫子没规矩。婶娘又不管,把过都往我身上一推。我才不上当,我不来。”

曼贞和大姑奶奶都看不上她那势利劲儿,平曰都不喜欢她,不过大家逗着玩时,倒也觉得有趣,她虽拣着人奉承,却不伤着哪一个。所以也跟着说笑。

“撒什么老娇,你不唱,要腊梅她们赶着你唱,多灌她几杯,就不愁她不乖乖的唱了。”

“叔叔回来了呢,骂起来,我就说都是婶娘兴的头儿,我踅身往后房一躲,不管账好了。”

“好,你躲到后房去吧,都莫出来,你怕叔叔没有看见过你那醉样儿,卖什么娇?”

“怕么,不过是礼数儿,好说我十六岁就到了于家,学了四十年还不懂得规矩!真的我这老丑物还怕什么,当日叔叔抱在手里的时候,还不知撒了多少泡尿在我身上呢……”

正说得热闹,砚香小童慌着来报道:“老爷回来了!”

云卿带着几分酒意跨了进来:“你们好热闹!笑什么来着?”

大侄少奶奶慌着站了起来问候,故意装出一副小心样儿,惹得大家心里更好笑。

“要问么?大少奶奶说你在她身上撒尿呢!”

于是一屋子人都笑了,小孩子们远远坐在小桌子边,也跟着笑。丫头老妈都忍俊不住,悄悄的别着腰。大侄少奶奶蹬着脚,连说道:

“婶娘好冤我,不要听婶娘冤人,我哪敢……”

大姑太太也说道:

“云弟,什么地方偏了来,脸还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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