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洛然拿了书回到住处,如饥似渴的翻阅起来。
显然雷峻选书的时候非常留心计较了一番,这本书讲的是些当朝的名人轶事,既有趣,又浅显易懂,对于洛然这种半吊子的古文水平刚刚适合,且不觉枯燥。
虽说新书和新事物总是让人兴奋的,然洛然委实有些累了,看了没几句,已是眼皮打架,人也恍惚了起来。洛然叹了口气,心想如今的这具身体果然是不行了。想当年,她和苏青为了偷走一幅字画,他们两个甚至在一艘豪华轮船的仓库里呆了整整三天,水米不进,人也不过憔悴些罢了。
那还是他们唯一一次做贼,为的不过是偷一幅在展示柜中极不起眼的字画。而那幅废了千辛万苦偷来的字画,并未被他们卖掉,只是被苏青轻轻松松的撕了干净,扔进大海里,毁了。
怎么又想起过去的事了?
洛然皱了皱眉,苦笑了起来,都已经算是隔世的事了,如今回忆起来,竟然还是那么清晰。
或许是因为彼时的苏青眼里隐隐含着的泪光的表情让她印象太为深刻了,男子撕画的手甚至在微微颤抖。那是他父亲生前留下的唯一的东西。
穷迫潦倒的家庭,没有积蓄和工作的父亲,唯独痴迷于那一幅画作,整日里看着想着,似乎只要有那幅画,这一辈子便足够了。他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偷卖掉了字画,离开了那个只有疯癫父亲的家庭。那幅画大约应是他母亲的画像吧,虽说是一身古装的样子,然而那倾国倾城的身姿,却还是能从画中看出来的。
之后,苏青的父亲疯狂了半日,便从一栋高楼上一跃而下,结束了生命。而那时候的苏青也不过十三岁罢了,他自此成了孤儿。
至于他父亲对于那幅字画为何那么痴迷,苏青没有讲,洛然也未曾问过。想来那是另一个不可触碰的秘密吧。
恍惚的回过神来,洛然才发现她竟然盯着那本书上起神来,心里感叹了一声,果然是累了。随后便起身,招呼秋霜整理了床铺,是到了该睡的时候了。
孑然一身的来到这里,安逸的生活,没有了惊心动魄,饥餐露宿,她难道还要留恋过去不成?此时,岁月静好,她该惜福的。
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洛然刚坐起来,秋霜便掀了帘子进来帮她穿衣洗漱,眼里竟是满含了笑意。
“有什么好事吗?”洛然问道。
秋霜脸一红,一阵忸怩,才小声解释道:“二少爷今儿一早派卷帘送来了些翡翠楼的绿豆点心……”
“可还有红袖招的胭脂香粉?”洛然噗嗤笑了出来,这个秋霜,显然已到了情窦初开的时候,却不知卷帘是不是真心喜欢秋霜,若真是如此,她倒愿意做这个媒呢。
“小姐,你就莫在取笑我了。”秋霜一脸羞涩,急急的帮洛然插好最后一支簪子,便转身跑开了,那红彤彤的小脸竟似要滴出血来了,那副小女儿的羞怯模样让洛然笑的更欢,刚想追出去调笑秋霜几句,却看见秋霜突然又冲了进来,竟已是满面的苍白。
“小姐,老爷出事了。”
洛然怔了怔,知道事情恐怕不妙,连忙提了裙角,往外跑去,果见卷帘一脸焦急的等在门口,她点头示意了一下,问道“现在其他人在哪?”
“都在夫人那里呢,听说是老爷今日在朝堂上污蔑镇国侯,皇上震怒,把老爷关进天牢了!”卷帘一脸惊恐,似乎连颤抖的不成调的声音都没察觉。
“峻儿回来了吗?”
“少爷让我赶快回来报告消息,他人还在学堂里打听情况。这事若不是从学堂里听了来,咱们家还不知道呢。”
洛然心里咯噔一下,却也疑惑,昨日,她明明与雷致远将一切和盘托出,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还会上了楚空尘的当呢?
好不容易赶到了雷夫人的住处,洛然停下来,缓了缓呼吸,随后走了进去。
雷夫人似乎刚刚起床,亦是一脸惊慌失措的坐在椅子上,全然没了主意的样子,见洛然过来了,竟抬手就是一只茶杯砸过来,正磕在洛然的额头上。
洛然只觉得一阵剧痛,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上去,好在没破,只是立马肿起了一个包,火辣辣的疼痛。
“你这个不孝女,昨日到你爹挑唆了什么?害的他连夜未睡,说什么要扳倒楚空尘,我劝他小心行事,他也不听,若是你爹爹有个三长两短看我怎么收拾你!”雷夫人劈头盖脸的一顿大骂,顿时把洛然说蒙了,许久才慢慢回过神来,恍惚明白了个大概。
她只道雷致远素来迂腐,却没想到这人竟然还又蠢又傻,竟以为凭她几句口述的话语便可以扳倒楚空尘,痴人说梦也不过如此吧。
枉费了她一番心机,倒不如不告诉他,顶多是个失察之罪,现如今恐怕要变成刻意诬陷朝中要员了。想一想,洛然也是一身的冷汗,抚着额头的手稍一用力,又是一阵疼痛。
“昨日在华严寺中,女儿无意听闻楚侯爷要设计陷害父亲,因此晚上向父亲说了这事,只为了要父亲小心提防,没想到事情竟弄成这样。现如今也不是埋怨的时候,先想办法让父亲从天牢里出来再说吧。”洛然心里着急,再看雷夫人那一脸撒泼,丝毫上不了大场面的样子,不禁开始怀疑起她曾经和自己念叨的那些所谓“光荣事迹”是真是假,雷致远这位妻子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现如今还能怎么办?你爹爹人在大牢里,陵儿一时间又赶不回来……老爷他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可怎么活啊~”雷夫人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凄凄凉凉的样子看的洛然也有些不忍。
不得不说,方才那一刻她是做好了雷家遭难的话她便去找傅景遥带她浪迹江湖的冲动,想来,那样一个奇男子,也不会让她吃亏的。可就这样扔下这个什么也不懂得女人,她多少还有些于心不忍。
“姐……”雷峻从学堂赶了回来,一脸惊恐的拉住了洛然的手,显然是被眼前的状况吓到了,全身都在颤抖。雷峻的膝盖上沾了土,恐怕是回来的路上走的太急,跌在了地上,眼里泪光点点,又不知在学堂里被人怎么取笑了吧。
洛然的心顿时柔软了下来,蹲下身来,抱住了雷峻,小孩子的身体软软的,带着一股子奶味,让人觉得温和而安心。她把雷峻拉到自己的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直到雷峻慢慢平静下来了,才说道:“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这话的时候,洛然的手在雷峻的身后紧紧的攥着,用尽了全力,似乎连胳膊都因此而痉挛了起来。此刻她努力着想要救这个家,仅仅是为了这个孩子罢了,再也不希望有人过她和苏青曾经过的那种生活了,一个孩子孤独一人生活在这世上,没有亲人,没有依靠是一件太可悲的事情了。
待雷峻平静了下来,才断断续续的说起他听到的内容,和洛然想的一样,雷致远今日上朝弹劾楚空尘污蔑镇国侯,甚至将洛然给他讲的话都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因为女儿的几句话便想要告倒当朝的一时显贵,彼时在现场的人恐怕无一不认为他是疯了吧。
就算雷致远上朝的时候确有长相酷似楚空尘的人调戏良家妇女又怎样?难道因此就说此人是楚空尘找来的?何况,雷致远唯一的证据是自家女儿的一张嘴。又有谁敢说,这不是雷致远要自家女儿陪他演的一场戏?
洛然一阵头疼,这雷致远是读书读傻了吧。
想了许久,洛然才慢慢理清了头绪,张口问雷夫人“父亲在朝中可有交好的朋友?”
雷夫人这才慢慢停止了啜泣,回答道:“老爷只和工部侍郎蓝九颜大人交好。”
“既然如此,还请母亲亲自走一趟,向这位蓝大人打听一下情况,也要他帮咱们指点一下门路,此事可大可小,就看有心之人想要怎么办了。”洛然皱了皱眉,说道:“我去天牢里见一见父亲,现下这事情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咱们也不清楚,就是想上下打点也都不知该找谁去,怎么能把人弄出来,还是要先多多打探消息才是。”
雷夫人已是六神无主,雷峻又年幼,这雷府上下竟然也只有洛然能管得了事了。说起来,洛然听说这府上本有个忠心耿耿的管家,直到她醒来的前几天才因病告假回乡养老,真真的不巧,要不然,好歹也有个可以商量的人。
雷夫人听了洛然的话,也觉得有几分道理,赶紧招呼着丫鬟们帮她换衣洗漱,安排车架,便准备去见一见那位蓝大人。
“哎哎,你说得对,咱们得活动起来,花多少钱都没关系,先让老爷从牢里出来才是最主要的。”
看着雷夫人风风火火一顿准备的样子,洛然不禁一阵苦笑,她其实心知肚明,这位雷夫人出场恐怕难有什么效果,何况那蓝大人既然和雷致远这种迂腐的人交好,恐怕也多是刻板之人,未必有多少用处。说到底,这件事要看楚空尘的反应,若是他一直揪着不放,恐怕他们家当真是难以翻身了。
一边盘算着,洛然也吩咐了卷帘准备好银两车马,准备先去天牢里探一探雷致远,也好知道,朝堂上,他到底说了些什么离谱的话。
雷峻被洛然留在家里,虽说还是个孩子,但家中毕竟还是要有个主子的,万一有了什么动静也好两边通知她和雷夫人。雷峻经洛然一顿安慰,平静了不少,两只眼睛滴溜溜转起来,似乎也有了什么想法,洛然没精力过问,但也知道这孩子还是妥当的,干脆放手,让他见机行事。
雷峻的聪明她看在眼里,也相信这孩子能胜任后面的一系列事情。
随即,一行人出了府,奔向了各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