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第一次认识螃蟹,面对这个终日横行霸道的家伙,恐惧,比对它的兴趣要大得多,尚不知美味为何物。大人们慢慢悠悠,吮吮咂咂吸吸,从中午直到黄昏,极尽享受,而我感到这段时间特别无聊,唯一使我兴奋的,就是吃完蟹,外婆用蟹骨头排成个蝴蝶给我。
两枚撕开的蟹钳背对背地拼接起来,两片雪白的蟹衣和两团墨黑的蟹钳毛,便是上下四片美丽的蝶翅;两条锯齿形的钳尖,恰好是蝴蝶的尾须。父亲将它们贴在墙上,一只栩栩如生的蟹蝴蝶,几年不落下、飞不走,至今还有点儿怀念。
长大后,逐渐理解清代大名鼎鼎的戏剧理论家李渔所说“蟹之鲜而肥,甘而腻,白似玉,而黄似金,已达色、香、味二者之至极,更无一物可以上之。”每年到蟹上市的时段,就成为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然而,我始终对那些张牙舞爪的螃蟹,心存忌惮。挑选和购买是父亲的活,烹饪由母亲担当,我嘛,笃笃定定等着吃美食。
我辈普通的老百姓工薪族,不必唯某处蟹为尊,时间跨度从中秋一直到春节。自各个产地的杂牌蟹令我们在生活中、宴聚中,随时随地可以大快朵颐。
父亲到了菜场不急于买蟹,每个蟹摊兜一遍,今天的蟹价做到心中有数。再挑出一家价格实惠、蟹色尚可的摊位。
挑选蟹时父亲有绝活呢:一看,蟹的肚子白得清爽,白得晶莹;再看,白里透红,里面厚墩墩的蟹黄、蟹膏映了出来。用手指捏一下蟹脚,坚硬有力,蟹肚饱满向外凸为好。轻弹蟹盖,看看蟹的眼睛会不会动,眼睛不会动的,无疑死蟹一只。提起蟹闻闻蟹包的味道,味道不好的,说明湖水有问题。没有好水哪来好蟹?
父亲把蟹交给母亲。母亲是个行家里子,蟹在上蒸笼之前,先用绳线将它的八只蟹脚团团捆扎成一吨,如此,既可免了它在高温下因垂死挣扎而断钳折肢,有损美观,又不致使它无端泊耗了体内的脂膏。她一般会在水里放些啤酒和葱姜(不宜放黄酒,黄酒蒸出的蟹颜色不舰),水开后决不超过15分钟,否则不但色泽变暗,肉质也会变老,岂不白白糟蹋了好材料。当闻到香喷喷的蟹昧时,开锅揭蟹盖看看,可谓只只“蟹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煞是诱人!
蟹是寒性,肉富含蛋白质,食之一定要自己一碟姜醋汁,法寒助消化。还有九雌十雄,吃蟹应该吃雄蟹最佳。雄蟹脂膏厚,雄黄浓,吃了最滋补身体。
固然会品蟹的人,不一定要赏菊,但在秋季品蟹赏菊无疑是最浪漫的。端上餐桌的蟹盘中,缀着几朵菊花,你的眼前便会出现瓷白、花黄、蟹红,你能说这不是一种艺术吗?吃过之后十指尽染蟹昧,可用菊花茶叶水洗手去腥。
蟹鲜美,我虽然喜欢,却不大会吃,嫌麻烦费工夫,通常不管蟹脚蟹肚皮,乱嚼一气,吐出的全是白的黄的骨渣,在父母看来这是极大的浪费,暴珍天物。
父母跑到菜市买些个小、价廉、肉壮的小毛蟹、梭子蟹、花蟹,拆蟹粉。他们弄这东西既可以磨时间,又能让我饱口福。父母动足脑筋,制作蟹粉豆腐、蟹粉炒蛋、蟹粉狮子头、蟹肉馄饨等各款“蟹点蟹菜”,摆满圆台面,叫我食指大动。
最近他们又学会“蟹斗”的烧法。我吃的时候,盖拿掉,里边塞得满满当当的。不需要大口去咬,只要用小勺挖着吃就可以了。尝了一口,蟹粉蟹肉混在一起,稍微炒过,蟹昧的精华也就凝缩其中。这样的美味恐怕连识得“持莹赏菊”意趣的古人也要艳羡不已。
另一种保持蟹的原汁原味吃法,就是将蟹切成块,和着青菜做羹。蟹像蝉蜕一样成为空壳,而青菜却成天下第一美味。我们家有时也做怆蟹,把鲜活的蟹放在有葱、蒜的盐水中浸渍一昼夜,即可蘸醋食用,或将鲜蟹斩碎,拌上糖、盐、酒、醋、蒜做成蟹糊,仿佛点石成金似的,比任何菜肴都鲜美,饭会一碗又一碗地吃下肚,用家乡话来说,真是“压饭椰头”一个。
虽然有人跟我说吃蟹的乐趣就在那样拆拆咬咬之间,但是实际上,每个人吃蟹,都有自己的一份“档案”,关键在于,你的心情如何,心态如何,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只要自己觉得味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