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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穴山

“信君是一个奇特的人。”

这句话,是武田德荣轩给予同族的一门重臣穴山玄蕃头信君的评价。

南巨摩郡下山城主穴山玄蕃头信君今年四十岁,是甲斐穴山家的当代家主。穴山家和武田家源於同宗,联姻数代,信君的母亲是德荣轩的胞妹,信君的妻子奈津公主又是德荣轩的爱女,四郎胜赖的三姐。无论从哪方面来说,穴山信君都可谓是武田家重臣中一门,一门中的重臣。

之所以德荣轩会说穴山信君是一个奇特的人,实在是因为不同的人对信君有不同的评价,难以公允。

比如说,武田家的家臣眼中,武功派认为信君理所当然的是武将,因为武田军历次出战,穴山的身影总是活跃在阵营之中,建功颇多;而文臣派也和信君交情颇佳,因为信君不但是内政达人,深得领民爱戴,且文才极好,时常在领地内和僧侣召开诗会。

再比如说,甲信的武门女子,一半人因穴山信君年轻时长疱疮,面容变形,尤其是笑容,令妇孺为之色变,甚至在新婚之夜将奈津公主吓昏过去,而对信君颇为嫌恶;但信君从新婚之夜起,就一直不在奈津对自己心怀厌恶的情况下近她,一直温和相待,直到结婚後一年半,信君和奈津才成为真正的夫妇,而且是一对令人羡慕的恩爱夫妻。不少甲信女子将此传为佳话,一心企求能嫁得如穴山般体贴的丈夫。

而自从德荣轩公逝去后,武田领内关于穴山信君的流言更是纷纭传播,有人说穴山信君自认是武田一门嫡亲,文才武略远胜匹夫之勇的四郎胜赖和乳臭未干的竹丸殿下,外结北条、上杉,内蓄叛乱,有心谋篡武田当主大位;也有人说,穴山信君名为出家入道,却尘心不息,其幼子旭日丸和胜赖之女桂公主定有婚约,穴山意图逼胜赖退位,再毒杀竹丸殿下,将己子旭日丸扶持上家主之位。

种种流言,不但在街头坊间流传开来,甚至在武田家臣中也颇有传闻。虽说谣言止于智者,原本不想理会这些无稽之谈的穴山信君在新年参拜时,看着胜赖那张冰冷冷的面孔,咬着牙,将年方六岁的旭日丸安置在踯躅崎馆的府邸中,自己长年待在下山城的领地中,闭门不出。

此次随军出征,实乃近两年除赴踯躅崎馆参拜外,穴山信君首次踏出领地。

现在,穴山信君奉命守备樽峰要地,他的麾下,除了穴山领的四百步卒,尚有从井尾山阵地撤回的小山田信茂军三百余人。由于小山田信茂在守备井尾山之时,身负六创,现在后阵休息,所以小山田队兵士,暂由信茂的外甥兼犹子小山田弥助指挥。

樽峰的地势易守难攻,适才织田军的大举进攻,穴山信君只是坐镇中军阵幕中,就轻易打退了织田的十多轮攻击,并凭弓箭队和小山田的掷石队对山下织田军进行了远程攻击,直到织田军的铁炮队对山顶进行密集射击,才稍稍遏制了穴山军的反击。

此刻,坐在阵幕中的穴山信君对目前的战局颇为满意。由马场老大人指挥的作战是无懈可击的,只要一到日落,那时武田进可攻、退可守,局势尽在掌握!

但为人谨慎细心的穴山信君并未放松军人的小心,织田暂时退兵之后,信君亲自巡视了整个樽峰阵地,并派出使番联络本阵,协调下一步的战略,直到一切军备完成之后,才重新回到阵幕中,端坐折凳上,卷起一本明国传来的诗钞看了起来。

刚刚咀嚼了一首李攀龙的诗作,阵幕入口的帐帘就被掀起了,白发似雪、却刚健若少年的穴山家老河原弥太郎义清弯腰进来。

“是弥太郎啊,织田军又开始进攻了吗?”穴山信君放下手中书卷,温和地笑问。因为信君年青时生庖疮而留下满脸疤痕,纵然是微笑亦如鬼怪般狰狞难看。

“不,”河原弥太郎站在门帘之旁,郑重地说道,“老臣想引见一位大人,参见主公。“

浓眉微挑,虽然疑惑,但信赖老臣的信君依旧颌首示意。

“失礼了。”苍老却依旧清朗的声音在帐外响起,随即一个魁梧的身形从河原弥太郎掀起的帘幕下欠身进入。

步入到穴山信君面前的是一位手捧头盔、穿着红色具胴的武田将佐。来人的形貌相当不俗,身材魁梧,五官英挺,虽然上了年纪,但额角两边的银白鬓发梳理得一丝不乱,衬著红润的脸庞,显得气色极佳。

“是右卫门尉老大人啊。你怎么会在这儿?是本阵有命令吗?”穴山信君眉头微微一皱。

市川十郎右卫门尉晴直,穴山家臣出身,年轻时英俊非常,尤以文才、口才著称,从信君之父信友大人参拜踯躅崎馆时,被老主公信虎大人看中留下;武田德荣轩即位后,任命其为使节联络长驻今川家,后多次出访各家大名,并曾一度留在京都担任武田家的驻京使臣。胜赖继位后,年过半百的市川被投闲散置,现仅仅是知行八十贯的中下级武士,在踯躅崎馆闲散度日。此次出兵,市川被编入了辎重队,此刻理应待在后山,却被河原弥太郎郑重其事地引见给自己。信君已经闻到蹊跷的味道。

市川右卫门尉倒也干脆,盘膝在信君面前坐下,俯首施礼之后,抬起头,直截了当地严肃说道:“梅雪大人,您也是新罗义光三郎殿下的后裔,老臣冒死拜托您,救救武田家吧!”

“你在胡说什么!”信君倒吸一口冷气,握着军配的手也不自觉得紧了紧,抬起头来,却见原本身边的近侍早就离开了阵幕,除了自己和市川外,只有河原弥太郎抱刀盘膝坐在阵幕的入口,见自己望过去,仅仅点点头,就转回头去。

“市川大人,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信君深吸一口气,虽然明知阵幕中没有别人,仍不禁压低了嗓音,可凶狠的目光已死死盯住了市川。

“胜赖主公倒行逆施,武田家的灭亡就在眼前!”市川右卫门尉毫不畏缩,昂起头,迎着信君的目光,“只有您才能拨乱反正,拯救武田家!”

“你想死吗!”信君的身体微微前倾,原本就疤痕累累的面庞上杀气腾腾,左手已按在腰间的配刀上,大拇指顶着刀锷,“咯”“咯”的响声中,从刀鞘中闪烁出冷月般的寒光。

“如果您不能站出拯救武田家的话,那么现在死还是再苟活些时日再死,对老臣而言也毫无区别!”市川右卫门尉脸上挂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您认为目前的武田家还有希望吗?”

“太放肆了!”穴山信君勃然大怒,“咣”地一声,如水月泓波的钢刀架在市川右卫门尉的左肩上,吹毛断发的锋刃紧紧贴在其项上,殷红的鲜血顺着刀身缓缓滴落。

“主疑臣惧,离心移神。” 市川右卫门尉的白色垂眉微微一颤,却眼也不眨得冷然哂道:“其他先不论,就眼前之局势,胜赖公刚愎自用,以致重臣兵谏做反。如此乱世,家中不合即是覆灭的先兆!”

“这是非常之手段,一旦此战得胜,家中大政依旧奉还四郎公。这种军国大事,岂容尔等非议!”

穴山信君口中严厉,手中长刀依旧逼住市川颈项,心中却猛地一颤。马场、山县等大老重臣兵谏一事,穴山信君也曾事先知晓,当时即担心临阵变乱,极有可能涣散军心,甚至家中分裂!但看到逍遥轩等一门重臣都执意进行,穴山信君也只能表示赞同。天幸兵谏过程较为圆满的进行,四郎胜赖和平交出兵权,没有引起大的骚乱。但此刻,市川的言语显示,兵谏一事已然引起己军中人心的骚乱。

“哼!胜赖公心胸狭隘,一向和家中老臣不合,此次颜面大失,一旦重掌大政,必将报复!凡是牵扯到此的人等,无一能得脱,家中势必经历一番腥风血雨!”

看到穴山信君口唇微动,想要分辨,市川右卫门尉继续慷慨激昂地滔滔说道:

“老臣知道,诸位大人对武田一门忠贞不二,此次举事必是怀了必死之心,事后定然不避斧钺。但诸位大人俱是武田家的擎天栋梁,一旦因兵谏一事而无谓牺牲,武田家必将元气大伤,单靠胜赖公宠信的信浓众,如何能够在北条、上杉、织田诸强环伺下支撑武田不坠!”

“太荒谬了!四郎公胸怀天下,岂是你所能猜度的!”穴山信君面色微微发青,市川的话语,直刺他心中的深深隐忧。就他所知,至少三名臣是立下了死志,希冀以一死承担所有罪责,消弭胜赖的怨恨。至于胜赖是否会大度地饶恕其他人等,却不是信君所能猜度的。实际上,即使胜赖宽宏大量不加以追究,但主君的颜面受损,从此对臣下深怀疑戒,而主疑臣惧、臣惧则惶恐而欲设法自保,武田一族不和的种子终究已然在家中埋下。

“胸怀天下?哈哈哈……” 市川右卫门尉仿若听到了最荒唐的笑话,不顾颈间的冷冰冰的刀刃,仰天狂笑,好半晌,方才以一种讥诮的表情讽刺道,“胜赖公当真是宽广的胸怀啊,却不知梅雪大人,这两年来为何足不出下山领?而旭日丸少主又在何处!”

“混蛋!”

穴山信君终于忍不住一脚将市川踹倒,看着市川面色不变地重新爬起端跪在自己面前,看着那颗抚mo着流血的颈项倔强昂起的白头,信君的口气依旧严厉,但声音稍稍放低:

“这是为人臣子该说的话吗!身为臣下,自当尽忠报效!纵有委屈,那也是无可奈何的!”

武田胜赖和穴山信君因武田家继承人问题而交恶是家中皆知的事实。先是太郎义信谋反未遂的事件发生后,信君坚决反对武田信玄在软禁义信的情况下,去高远参加胜赖的婚礼,以免为了争夺继承权,而导致武田家的内部纷争;另一次,是在武田信玄准备上洛前夕,胜赖想要进驻踯躅崎馆,穴山信君再次秉公反对:

“每个人都知道接四郎公进踯躅崎馆,是决定由四郎公继承武田的意思。我赞成由四郎公来当武田家的继承人,依他的人格、见识、武略、气度,都是适合继承武田的人,问题是时机适不适当而已。如果国人或他国知道四郎公被接进踯躅崎馆,他们会怎么想呢?会不会认为信玄公老了,或者是信玄公要隐退,抑或信玄公病重要把实权让给胜赖呢?主公即将上洛,此时此刻,一定要保证武田家内外的团结稳定,不宜别生枝节。”

穴山信君是秉公直言,武田信玄虽然最终没有采纳信君的进言,但却对其大加褒奖。武田胜赖听闻了穴山信君的进言后,虽然对外没有任何不满的表示,甚至在父亲信玄的主持下,让刚刚出生的女儿和信君的两岁的独子旭日丸定下婚约,但胜赖依然心怀芥蒂。胜赖即位后,若非信君见势明哲,主动将独子安置在踯躅崎馆充当人质,自己回领内闭门不出,信君恐怕早被胜赖以叛逆论处。

“为了尽忠、为了尽忠!这种愚忠有什么用,您忘了胜赖是怎样对您没关系,但您忘了,信邦少爷是怎么去的吗!” 市川右卫门尉的额头也胀成了红色,大声的吼了起来。原本准备发怒的信君听到最后一句,顿时如泄了气的皮囊般苍白了脸。

“彦八郎,彦八郎……”穴山信君喃喃自语,原本要择人而噬的目光软和了下来,带着几分凄凉悲怆,又带着几分茫然。

穴山一族在信君一代共有男丁八人,但嫡系的却只有信君和穴山彦八郎信邦兄弟俩。父亲信友去世之时,彦八郎尚未元服,是作为兄长的信君一手将胞弟抚养成为一名英伟的武士。对尚无子息的信君来说,年龄差距达十二岁的幺弟更是如自己的骨肉子女一般。

但十年前的家中变乱,身为少主太郎义信近臣的彦八郎信邦被牵扯进谋反的旋涡。其结局自然是悲剧性的。

饭富家的兄弟,分裂为二:兄死弟留;穴山家刚好相反。

永禄九年十二月五日,明芳义觉穴山彦八郎於延山寺塔头切腹,乃兄信君为其介错。

那一天夜,从来只是浅饮小酌的穴山信君将所有侍从赶走,一个人在屋内喝得酩酊大醉,屋邸内外的家臣和仆从都能听到主公撕裂心脾的哭号,闻者无不凄然落泪。

次年,信君入道,法号梅雪斋不白。

“信邦少爷只是太郎少主的侍臣,做主公的一意孤行,身为臣子能有什么办法?可为了替太郎少主承担罪责,信邦少爷和虎昌老大人他们都切腹了!他才十九岁,刚刚完婚啊!”市川右卫门尉语带哽咽,而守在阵幕入口的河原弥太郎更是老泪纵横!穴山家的老臣们,都是看着信君兄弟长大的,对纯真质朴、温和善良的信邦少主,穴山家臣们都把他当作自己的亲骨肉般疼爱。

“……彦八郎……”纵然十年过去,纵然自己有了可爱的旭日丸,但勾起往事,信邦之死依然是信君心中最深的伤痛。每当忆及彦八郎那诀别时凄然的笑容,耳畔响起信邦那最后的嘱托“兄长,穴山家就拜托您了!”,信君总忍不住低头看看摊开的修长双手,就是这双持毛笔书卷多过刀枪的白皙手掌,却是沾满了胞弟鲜血的罪恶之手!

虽然知道,兄弟相残、夫妻反目乃至父子成仇,这是战国乱世间武家的宿命悲哀,但信君总是感觉,自己今天的平静的幸福、穴山家得以繁荣延续,却是吮吸了弟弟信邦的血肉茁壮的罪恶之花。即使是自己珍若生命的旭日丸,也好似是吞噬了彦八郎的生命才降临人间!

这种深深的自我嫌弃的罪恶感,绝不是出家入道所能摆脱的,信君不但深深厌恶软弱无力的自己,厌恶依靠牺牲人命才能延续的穴山一族,作为悲剧祸首的武田主家也是若隐若现地浮现在信君心头。同样,穴山一门对信邦少主的无辜牺牲也痛感悲惋,而信邦切腹之时,他的七名贴身侍从也一同殉难,这七人都是穴山一族中年青一代的精英,更是家中大老的嫡亲子侄,其中就有家老河原弥太郎义清的爱子。

“太郎义信少主身份尊贵,那我们穴山家的人就是卑贱不足惜的!”原本端坐在阵幕入口的河原义清老泪纵横地爬在地上,伏在信君面前,睚眦俱裂地怒喊,“主公,武田家虽为主家,可原先也只是我等甲斐各族推出的首领,怎能如此肆意妄为!主公,拨乱反正吧!”

理所当然,穴山一族上下都对主家武田的偏袒推卸的做法深深愤恨,但慑于信玄公的威望,除了私下在酒后喊些胡话之外,穴山家对武田本家倒也没有更多的抗议表示。本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再深的伤口也能缓缓痊愈,可武田胜赖执掌主位后,对穴山一族处处压制,对家主信君本人更是以敌人对待,种种无礼之举一下挑动了穴山一族的新仇旧恨,但纵有滔天怒焰,面对实力千百倍的主家,穴山一族也惟有忍气吞声。此次出兵,武田宿老重臣等竟然一举剥夺了胜赖的兵权,穴山众在事后闻讯无不欣喜鼓舞,恰好市川右卫门尉前来联络,穴山众臣当即决定,力谏信君主公彻底打倒胜赖。

“弥太郎,你也跟着一起胡闹吗!”

信君终究不是可以言辞简单打动的,虽然对胜赖非常厌恶,虽然对信邦之死充满悲痛,但信君依旧不失大将的冷静沉稳。深吸一口气,穴山压下心头熊熊的火焰,勉强以平稳低沉的声音呵斥道:

“武田家的力量,是我等可以抗衡的嘛?马场老大人他们是绝对不会允许胜赖公退位的,不要再说这些昏话了!”

虽然是呵斥的言语,但落在市川右卫门尉和河原义清耳中却不啻天界梵音,匆忙交换了下眼神,市川右卫门尉匍匐向前跪行两步,压低嗓音,以仅可耳语的声音向信君诡谲一笑:

“梅雪大人不必烦恼,武田家的当主是竹丸殿下,不是胜赖!辅佐竹丸殿下,与织田和睦,才是武田家的生存之道啊!”

“你、你、要我穴山信君当背主叛乱之人!”穴山蓦的站起,一脚把身前的案几踢飞,气恼得满面胀红,连庖疮也似乎涨大了许多,原本就狰狞的面孔因愤怒更是扭曲得万分可怖。握刀的手也微微发颤,刀锋向下切入市川的肩甲,又是一缕血丝缓缓染红市川甲胄下的青色缁衣。

“唔,这不是叛乱,这是在拯救武田,拯救甲信远骏四国之苍生!”市川痛苦地呻吟一声,却死命地撑住,大声分辨:

“武田家不可能是织田军的对手,连信玄公都无法击败的对手,胜赖根本没有任何获胜的可能,天命在织田!”

顿了顿,市川偷偷看了看信君愤怒的神情,赶忙继续说道:

“纵然此刻的战斗,武田可以获胜,但武田军要损失多少人?五千、七千,还是一万?武田家能承受得起如此损耗吗?而织田,五百万石的巨大领地,哪怕山下的军队全军覆没,织田家依旧可以再组织起第二只、第三只军队!武田家根本消耗不下去,只有与织田和睦,才是生路!”

“他有多少军队,我们就能击溃多少,甲信的男人,没有懦夫!”

“武家的男人当然不怕,可能够活命下来,为什么要白白去死!”市川也象吃错药般傲首反驳,“再说,打仗死的不光是武士,更多的是农夫、是商人、是领地的平民!身为领主,就可以为了一己之武名而驱人送死吗!”

“……说得倒是好听,市川右卫门尉,别假慈悲了,你那糟蹋村女的‘饿市川’名号,可是武家的耻辱啊!是为了织田家塞给你的黄金吧!”

市川的话,让信君心头一动,虽然口头挖苦市川,但紧握的长刀却悄悄垂了下来,人也重新坐了下来。

“没错,织田家的人,是给了我五百贯,”将得到的金额削减了八成,市川毫无羞愧之情,为了织田家许诺的一城的领地而豁出命去,“梅雪大人,你忘了德荣轩公的遗言了吗?‘武田家的上洛之梦已是破灭,今后是为了守卫领地而战斗。’胜赖违背了德荣轩公的遗嘱,要将武田家带向灭亡,给甲信远骏四国召来无尽的灾难!连逍遥轩和马场、山县等重臣都绝望了,你还在犹豫什么!”

“我厌恶胜赖,也厌恶战争!”信君的态度非常坚决,“但我穴山梅雪绝对不是一个叛乱小人!”

“梅雪大人,你的坚持会让穴山家灭亡的!”市川毫不死心,反复向信君陈述织田家开出的种种条件,而深悉信君个性的河原义清却面色一豫,心头一阵挣扎,终于下定决心,趁信君被市川纠缠着,悄悄溜出帐外。

“……信长大人的亲笔誓文在此,织田家保证穴山家统领甲信两国,如果大人愿意助信长大人征战的话,上野、甚至骏河也是可以保留的……”市川拿出盖有织田信长“天下布武”书判的亲笔文书,弹动如簧之舌,使出全身解数劝诱着信君。

不可否认,织田信长开出的条件相当优厚,只要穴山家退出此战,就可在战后接掌武田家的甲信两国,织田家将和穴山家缔结和平盟约;如果穴山信君愿意出兵攻击武田或是劝诱武田军的话,织田家甚至只会将三河、远江交给德川,而其他武田领地全部由穴山家继承。当然,如果穴山信君在战后无力消灭武田家残余反抗的话,自然一切都是空无,虽然依旧可以凭借盟约求得织田援兵,但靠他人之力打下的领地,穴山家坐得恐怕也不太安稳。

织田的条件非常优渥,信君并非圣人,自然不可能一点不动心。心中飞快了计算了一下武田本家的实力,此次倾巢出战的武田军将甲信的军力抽调大半,一旦在此地被织田消灭,纵然海津尚有高坂大人的一万军力,穴山信君依旧有自信能够平定甲信之地。但与织田为盟的话,无异与虎谋皮啊,一旦背叛武田,穴山一族就等于是被牢牢栓在织田的战车上,不但武田家的人要找自己报仇,老狐狸的北条、对南信浓一直虎视眈眈的上杉,都会以大义名分来向自己开刀。飞来的庞大领地,穴山家不一定能消受得起啊!

信君在苦苦思量着。市川见状也知道自己的性命在此一举,更是拼命地劝说立誓。

“住口!”穴山信君不耐烦地大喝一声,吓得市川立刻噤口。

信君心中挣扎犹豫着,握刀的手却逐渐用力起来,白皙的手背上逐渐浮起青筋,连呼吸也急促起来。而市川右卫门尉虽然跪伏在地,但脸色也苍白如纸,头上泌出层层细微的汗珠,沿着额头向下滑落,却不敢稍动,忍受着巨大的压力和信君越来越重的杀气,咬着牙死死撑住,等待着信君的宣判。

“……我,……不能……背叛德荣轩主公的恩德……”

终于,信君下定了决心,站了起来,右手拔出长刀,左手握在右手下方的刀柄上,清泓若水的长刀在身侧高举,摆出上端架势。

“虽然……蒙你好意,但……”信君不顾如筛子般抖动的市川,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自说自话,长刀缓缓向上方拉起,做出挥砍的准备,可就在这关键时刻,阵幕外忽然传来连天的惨叫和喊杀之声,显然有大军在作战。

“怎么回事!”信君愕然大叫,阵幕后侧的帷角被急忙掀开,十多名信君的贴身侍从慌张地冲了进来,拔刀持枪,戒备在信君身侧,却无人能解答信君的疑问。

“是织田军攻上来了吗?还是市川的事被马场大人他们发现了?”信君头脑中各种念头纷乱电闪,却无法得出结论。原本打算出帐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很快,解答信君疑问的人就出现了。

阵幕的入口帷幕被高高掀起,一群浑身浴血的穴山将领昂首走了进来,盘膝在信君面前施礼坐下。领头的赫然是先前溜出阵幕的河原义清,他将手中捧着的那颗还在流淌鲜血的人头摆在身前,大声喊道:

“主公,我等已经杀了小山田弥助,三百小山田军被击溃下山了,织田家的羽柴军正在上山。主公,请下命令吧!“

“对啊,主公,大干一场吧!”

“武田的日子到头了,该我们穴山家了!”

“是啊,赶快下令吧!”

穴山的武将们纷纷喊叫催促着,连原本警戒的侍卫也不由回过头望向主公。

气恼的穴山信君憋红了脸,半晌,方才恨恨地将手中长刀向地下一掷,仰天凄厉地大吼一声:

“罢了!”

那凄厉的吼声如老猿哀啼,即使兴奋若河原义清者也不禁浑身一颤,心头一阵寒意。

却看那引得穴山叛乱的功臣市川右卫门尉,此刻却如老狗一般吓得软瘫在地上,信君的长刀贴着他的面颊插入地中,一缕散乱的鬓发正从刀锋上飘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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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曾说救世主不可能是个黑魔法师,但是事实就摆在眼前,我就是救世主!我代表不了整个黑暗界,但是我能代表整个正义的黑暗界!拯救世界目前就是我们的义务!我们被光明所摒弃,我们站在光明的另一面,我们不信仰光明,但是光明离开了黑暗就不再是光明,二者是形影不离、不可分割的!我发誓,只要我们能拯救这个世界,届时我们黑暗将和光明平起平坐!愿黑魔神庇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