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须菩提传他这一种法术之时,曾经再三告诫叮嘱,不可任意妄用,聂小生此时使将出来,本也没打算伤害展上公,只想吓他一吓而已,故一掌既出便长身而立,只待白火走远了即便离去。
这样厉害的法术的确世间少有,展上公果然又惊又骇。
但他毕竟是一方宗主,岂会被人随意威吓,尤其是在众弟子跟前,就更加不能够气短了。
他早知道这蒙面人方才便躲藏在屋顶之上,心中想不明白的是,为何这人要帮助那妖邪逃走?虽然疑惑的很,却又怒火交加,怔愣了片刻,忽然沉声喝道:“你究竟是谁!藏头露尾到底有何居心?”
聂小生不愿答他的问话,也没办法答他,只好卓然站立了动也不动。
展上公本就脾气暴躁,见状再不管其他,口角微动之间,再度念起淬火咒语,道一声“疾!”,只见五条长约四尺的火龙自那一串金铃中钻出,疾如流星一般直扑聂小生而去。
这火实在非比寻常,沾上一点便要立时烧得皮焦肉烂,聂小生不敢大意,急忙脚踩“斜月步法”,堪堪避过。
展上公口中咒语疾念,指东点西,镏金火铃不断有火龙串出,且又长久不灭,少时已然四处飞溅,呼啸之声不绝于耳,整个院落间几乎成了一片火海,将聂小生密密笼罩在其中。
蟠龙观的众弟子早已躲进了大殿之内,却还纷纷探头出来窥视,直瞧得目瞪口呆,却又艳羡不已。
袁天罡虽然知道聂小生本领高强,但没想到这镏金火铃如此厉害,此刻一见不禁暗自焦急不已。
那孙思邈却仍然面带笑容,手捋了颌下长髯凝神观看。
此时山门处忽然传来一阵娇叱,有一位女子正要闯进观来,守门的两个小道士却不肯放她进来。
聂小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眼望去竟是韵儿。
这位韵儿姑娘方才顺了山路跑来,奈何姑娘家的脚力实在太差,因而到这会儿方才赶到,偷眼瞧见院中有一人正被围困在火网之内,只当他便是白虎妖了,大急之下不由骂起那两个小道士来。
她对白火如此担忧,竟然不顾及礼仪淑容,聂小生不禁莞尔。
方寸山的“斜月步法”果然高明,但见他身形如翻江猛龙,遨游于火海之间,长袖鼓荡,衣袂飞扬,火势虽然猛烈,一炷香内竟连他衣角也没烧着半分。
展上公已然面如死灰,大喝一声,更加口沫横飞,将咒语疾念。
聂小生忽然清叱一声,长袖挥舞,再度扬手祭出数十道灵符来。
那一片火海之中怕不有百八十条火龙,他这灵符又是纷纷迎上前去,每一符都其准无比的撞到龙头之上,立时燃烧的灰飞烟灭,那龙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火龙既然消失了不少,火势也便小了许多。
聂小生再度一声清叱,身如鲤跃龙门,又如玄鹤展翅,青影一闪便自火网中穿出,直奔展上公而去,五指并拢,已然将广陵茶姥所授的“催魂掬命掌”使了出来。
展上公不想他身法竟然如此迅捷,掌法竟也如此诡异,大惊之下匆忙闪身。
聂小生却忽又将手指微张,变掌为爪,疾如闪电般捏向了那一串金铃,原来这镏金火铃才是他的本意。
“掬香手”是何等的高明,展上公虽然有些本领,与广陵茶姥一比简直犹如萤火之光,聂小生稍一用力,已然将金铃夺在掌中。
“你!”展上公失了宝贝,顿时惊骇莫名,怒道:“狂徒!还不速将金铃还我!”回手后撤,将领后拂尘执出,大喝一声便纵身上前。
聂小生身形拔地而起,朗声笑道:“展法主不必心急,这镏金火铃我不过是暂借,日后定然会双手奉还!”
话未说完,他已旋身纵到山门处,一把便携住了韵儿,眨眼间飞出了几十丈外了,回头望去,展上公须发皆张,横眉立目,竟然紧随在后,口中已然破口大骂。
他虽然也会些御风之术,又哪里能比方寸山的“乙木仙遁”,不过片刻已然失去了聂小生的踪影。
他身为一观之主,又是灵宝一派的掌教,平日里威风凛凛,何时吃过这样的闷亏?此刻丢失了宝贝,竟然还不知晓是何人夺走的,不禁又惊又骇,又羞又恨。
韵儿猛然间被他挟持了急速飞行,脚下山川树木俱都一闪而过,只吓得浑身颤抖,生怕一不小心便要跌落地上摔个粉碎。忽然偷眼瞧他一眼,虽然蒙住了面目,却又绝不像是白虎妖,大叫道:“你是何人!又要带我走去哪里?”
聂小生暂不答她问话,瞧瞧身后展上公已然瞧不见了,举起镏金火铃看一眼,不禁莞尔。
他可并非是有意谋夺别人家的宝贝。
展上公没了这镏金火铃,至多与那白虎妖不相上下罢了,料他也不至于再去打扰那位朱姑娘。
想到那位朱水央姑娘,聂小生又不禁叹气,心道:“真是红颜多磨难,可怜!”
将镏金火铃揣到怀中,手上忽然碰到一物,竟是朱水央的丝帕,方才走得匆忙,将它也顺手带了出来。
韵儿已急得杏眼圆睁,却不敢挣脱他的手臂,怒目道:“你还不快讲话!你到底有何目的?”
聂小生道:“你不必着急,那位朱姑娘与白火此刻安全得很。”
“你……”韵儿道:“你怎么知道他没事?”
“我亲眼见他二人无恙,还能有假不成?”聂小生道:“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害你的,此刻便送你回去。”
韵儿奇道:“你是神仙吗?为什么你会飞?”
看聂小生摇头不语,她又惊道:“那么你是妖怪!”
“你低头瞧瞧下面是什么所在。”聂小生言罢定住身形,韵儿大着胆子低头瞧了一眼,这才面现喜色,原来脚下正是朱水央的草庐。聂小生携她落到院内,韵儿立刻飞奔着进屋去了。
聂小生却站在院中犹豫不决,见了朱水央二人怕有施恩图报的嫌疑,不见又想将丝帕还与她,正左右为难韵儿却又立时跑了出来,急道:“明明没有人在,你这恶人居然骗我!”
聂小生进屋一瞧果然没有人在,忽然轻抚一下额头,心道:“聂小生啊聂小生,你怎么如此痴傻呢!方才你明明叫那白虎妖‘速离此山’,这山上的道士行径如此卑劣,她怎么还会在这里住下去呢。”
韵儿紧握了双拳,怒视道:“你为什么要骗我?蒙头覆面必定不安好心!”
聂小生莞尔道:“我说他二人无恙,可没有保证还会在这间屋中。你可瞧见朱姑娘的琴在何处?”
韵儿大睁了双眼仔细察看,屋内除了那一方琴,什么都没有缺少,又急道:“单单琴不见了!你是说他们离开了这里?”
“不错!”聂小生道:“山上的道士苦缠不休,他们只好离开了。”
韵儿失神道:“他……他真的走了?”又垂首叹道:“他走了我也该走了!”
聂小生道:“你要走去哪里,可要我再送一程?”
“谢谢你!”韵儿忽然展颜一笑道:“我的家在山下不远的村子,就不劳烦你了。”
“你可是被白火掳来的?”聂小生奇道:“你们村上可有许多女子离奇失踪?”
“你……你怎么知道?”韵儿急道:“他可是好人,他治好了我爹的病,我是自愿来照顾朱姑娘的。”
聂小生心道:“原来他掳了人来竟是为了朱姑娘,果然想得周全。”
韵儿垂首道:“我要走了!”言罢又将这间屋子仔细看了一遍,方才依依不舍的推门而去。
聂小生看她走得远了,不禁哑然失笑。
将那一方丝帕取出来观看,方才在怀中裹了半天,眼泪早已经干了,独留下一缕幽香。
不经意间竟然取走了一位女子的丝帕,聂小生不禁有些羞愧,暗骂自己太过于唐突,匆忙将它收好了,只待日后有缘碰上再归还于她。
不经意间竟然查出了女子失踪之事的始末,于是又将屋中陈设扫视几眼,便即刻御风而行,回到袁天罡的住所。
袁天罡师徒早已回去了,聂小生便将女子失踪之事的始末告知他二人。
李淳风听罢不由笑道:“咱们白跑了这几天,他倒捡个现成的便宜。”
袁天罡长声笑道:“小师叔果然神勇,这一番英雄救美可倒感人得很呢!”
聂小生丝毫不觉得意外,早知道自己的武功身法逃不过他的眼睛,只是闻言什么“英雄救美”,不禁俊面飞红,佯装出一副师叔的架子来,嗔道:“不过是看那妖怪仁义有加,所以才出手帮他一把。”
“什么!”李淳风瞠目道:“原来方才那蒙面人是你?难怪我听着嗓音耳熟!”
袁天罡莞尔道:“徒儿好没礼数,你该唤他师叔祖才是,不要总是‘你’来‘你’去的。”
李淳风目瞪口呆,呆立了半晌,忽然又喜道:“原来你果然有些本领,佩服佩服!”言罢便口唤“师叔祖”躬身做了一个大揖。
他虽然自负,却又率真之极,方才在蟠龙观眼见那蒙面人神勇异常,早已佩服得很,此刻得知那人竟然就是聂小生,不禁大为折服,朗声笑道:“原来你那一夜说的话竟是这个意思,咱们果然有了一些渊源。”
聂小生道:“我自然不会骗你的。”
李淳风道:“御风来去,仗剑而行,降妖伏魔,何等快哉,我早已艳羡得很呢!“忽又看一眼袁天罡道:”只是不知我师傅他何时会传授我这些本领。”
袁天罡清咳一声,笑道:“你师傅我的本领可差得远了,就算你的师祖,也不是这位小师叔的对手呢。”
李淳风瞠目道:“那我还是去拜他做师傅吧!”
袁天罡冷哼道:“你这臭小子,长得一双什么眼睛?不用这么趋炎附势吧!”
李淳风撇嘴道:“良禽则木而栖,好徒儿也该择一位名师才是嘛!他比你厉害,我自然要拜他做师傅了。”
袁天罡沉声道:“好了好了,再敢胡言乱语,为师可要打你!”
袁天罡不过才三十几许,虽然修道十数载,却天性风趣幽默,他师徒二人的脾性倒相似得很,几日以来,斗嘴已成了家常便饭,不但没怎么生分,师徒情谊反倒更加深厚了。
聂小生听他师徒二人吵闹了半天,莞尔道:“你的师傅不过是自谦罢了。他的卜筮与心算之术冠绝天下,实在令人自叹弗如呢!“
“微末之术,难登大雅。”袁天罡摆手道:“只是你方才夺他镏金火铃的手法古怪得很,似乎不像是本门的武功。”
聂小生颔首道:“的确不是本门的招式。”
他不讲那一招的来历,袁天罡也不好多问,只得笑道:“展上公平日里威风八面,此刻被你夺了法宝,早气得暴跳如雷了,我师徒二人哪里还敢再待在他身旁!”
李淳风道:“那个铃铛果然厉害,快拿出来让我瞧仔细点儿。”
聂小生道:“不晓得驱火的咒语,拿了也没什么用处,夺他的法宝实在情非得以,日后我自会还他的。”言罢取出金铃递给他观看。
袁天罡道:“小师叔前几日不是正在查探邪瞳妖的下落,为何方才会及时出现救了那位朱姑娘?”
聂小生道:“你不愿意为我卜算一下它的下落,我只好乱走一通了。后来想到你的好徒儿,便决定前来瞧瞧他可曾真的拜你为师。”
袁天罡道:“还要多谢你那夜肯去锦屏山寻他。”
聂小生莞尔道:“原本我也不信他真是你要寻的人,现在可是服了你的卜筮之术。只可怜我明明帮了你师徒二人的大忙,却还要被人暗地里骂个过瘾。”
那紫金铃铛的声音最为悦耳,且又传的极远,李淳风正执在掌中轻摇着玩耍,闻言也笑道:“原本是骂了你几句,不过现在倒感激得很呢。”
聂小生道:“你既然能够算出徒儿的行踪,为何偏不帮我算那邪瞳妖的下落?”
袁天罡摆手道:“你寻他乃是为了查探血河地狱逃脱的魔神,我自然要竭尽所能。只是这一次实在算不出来,而并非有意不肯卜算。”
李淳风奇道:“说什么卜筮之术冠绝天下,原来师傅你也有算不出来的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