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外纷纷乱乱的,冷兵器的碰撞声,马蹄踏在地上的哒哒的声,受伤士兵的呻吟声,风吹着帐篷的哗啦声。帐篷内的呼吸声漂浮在时间之上,压得时间渐渐匍匐下来,在天光的变幻中越爬越慢。
完颜琅邪铠甲上的血迹干涸仿佛曾经看到的夕阳下静静的汉江水,右手上的朽红毒性已经发作,红肿发紫。座下的纨绣挺着身体跪在冰冷的地上,脸色愈加苍白,一旁的熊大花弯着腰站着,贴着身体两侧的手上不断有新的血液流出来,手背上从横交错的血痕模糊成了一片。
我在心里冷笑,完颜琅邪忍着朽红的折磨到底想干什么,这样等下去,熊大花的手废了,纨绣的腿也会留下旧疾。
“报将军,军医来了。”
“进来。”王狗子道。
军中的老太医脚步匆忙得走过来,手中捧着托盘,上面覆着一层白布。
“将军,这根银针上的毒和另四位副将军身上的毒一模一样。”老军医停顿来了一下,“也是将军上次中的毒。”
我的心一震,战场上完颜琅邪手背上的银针是我射出的,可是另外五位副将身上的朽红从何而来。
“致使乌木将军身死的匕首上的毒也是这种。”老太医的声音再次传到我的耳际,如同雷轰。
“厚葬六位将军。”完颜琅邪道。
“将军您手上的毒?”
“等会儿再说。”
五位副将除了熊大花都死了,完颜琅邪受伤,而且全都是因为朽红,我的心霎时冰到了极点,朽红有麻痹腐蚀的毒性,只有接近心脏处中毒才会瞬间致死,四位都死了,乌木死的时候也是熊大花亲眼目睹由纨绣杀死。
军医揭开白色的布,托盘上一只带血的匕首和一根闪着光泽的银针,那银针正是我的。
“来人将人拖下去军法处死。”完颜琅邪吩咐道。
“将军。”熊大花木然抬起头,悲愤得说道,“乌木身上的毒是纨绣的没错,可是她并没有机会接触其他四位将军,还请将军……”
“伊将军,这件事事关重大,您不要……”王狗子在一旁劝道。
帐篷外进来两个士兵,走至纨绣身边,伸出手就要压住纨绣。
我不动声色得抽下头上的玉簪,身形一动,滑到完颜琅邪身边,手上的簪子抵着完颜琅邪的脖子,完颜琅邪身形不动,甚至都没有抬起头来看着我,一切仿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青娘,你……”熊大花惊讶得看着我,满眼的难以置信。
我勾起唇笑了起来,也只有熊大花被埋在鼓里,他这样的人会和桂娘争辩逝者如斯夫,会勤奋练武,不知道其实是兵营这样看似热血的地方也会有难以预料的阴暗。
“熊大哥,你保护好纨绣,我想和你们将军谈谈。”
纨绣抬起眼睛看向我,我避开纨绣的目光,只是继续对熊大花说道,“不要让任何人接近纨绣,外面恐怕已经是众怒难犯,你自己小心。”
“青娘,你快放开将军,纨绣的事……”熊大花怒道,目光担忧得看着我,心里苦笑,现在熊大花都没分析清楚情况。
“带着纨绣出去,快点。”我看向旁边站着的王狗子,“不要耍什么花招,不想你们的计划功亏一篑就给我请医生给熊将军和纨绣照顾好,要是落下旧疾……”
“将军……”王狗子看向完颜琅邪,完颜琅邪手动了动。
“熊将军,纨绣姑娘,出去吧。”
“这是怎么回事?”熊大花满腹怒气得问道。
“出去后我自会相告,还请将军谅解。”王狗子接着向那两个已经傻眼的士兵道,“扶好纨绣姑娘,不可有丝毫损伤。”
我低下头,紧捏着手中的玉簪,目光中是完颜琅邪的墨染得散发着冷意的黑发和绑着头发的金色发带。一行人的脚步声向着帐篷外移去,帐帘掀开的刹那我听见纨绣轻轻的说了一句,“对不起”,轻飘飘得淹没在帐篷外的杂声中。
“你杀了五个副将?!”我用力控制簪子不动,恨着声说道。
“是。”
“借着这场仗来扩大自己势力,呵呵,算盘打得倒是精,但是让纨绣背这样的黑锅,你做得出来!”完颜琅邪不可能不知道纨绣喜欢她。
“你不是看得明白吗?”
“我看得明不明白不用你说,”朽红是不可能被金国军营的草包军医配出来的,能配出来这种毒只有知道朽红配方的纨绣,冒着生命危险……帮完颜琅邪的也是她。“你从什么时候怀疑我的身份的?”纨绣不会主动透露我的身份,除非完颜琅邪已经知道事实真相。
“最初在森林时我看见了你露在外面的卷发。”
“呵呵。”我气极而笑,从最初就是我被他耍,进军营,探新兵,……手中的簪子一用力从完颜琅邪的脖子上划过,“能忍到现在,好,我输得心服。”
完颜琅邪一动不动,血顺着脖子上流下来,贴在他脖子上的小指沾到黏黏的血液。我深深吸了口气,手从他脖子上移开,既然纨绣都已经帮了他,恐怕我到底是什么身份他早就知道了。
走到旁边的座椅上坐好,若无其事得从袖中取出红色的锦带绑好头发,做完以后才看向完颜琅邪笑着道,“你说我现在是叫你完颜琅邪还是岳思齐好?”阻止金兵的杀烧抢掠,况且金军营不信任你的人如此之多,这样傲气的人怎么会甘愿做金国的狗。
完颜琅邪看向我,眼神复杂,血迹从伤口处细细的一条流进脖子深处。
“你杀了五个副将,完颜禄把你当什么相信没有人比你自己更清楚,岳思齐,岳陵岳将军的儿子的身份看来你倒是没忘。”我笑着说道,“看来倒是我自作聪明了,也对,让你回朝本来就是我的任务,虽说我被你算计了,但……任务也算完成了,我这假装的身份就给你背次黑锅也算物尽所用。”
岳思齐的手捏紧,瞬时暴怒道,“你伤了我两次,现在竟想抽身而去。”
我不由得笑出声来,“岳思齐,我伤了你两次,也救了你两次,咱们扯平了,也不对……你现在欠了我的了,我可是帮你杀了五个副将。”
看着岳思齐的脸黑下来,可是我的一腔怒火却仍是无处可发,我何止帮你背了黑锅,还被你免费占了那么多便宜,气死我了。
“你打算现在怎么办?”现在的这个时刻不适合再吵下去了。
我满脸严肃得问道,正对上岳思齐一脸奇怪的神色,片刻后才听到岳思齐轻声道,“军怒难犯。”
“呃,好,我配合你,派人将纨绣送回红镇,我呢,就不用送了,将我扔到原野里就行了,别太偏僻啊。”我想想道。
“你……”
我翻了个白眼,你做到这份上了我的戏自然要唱下去,“将军一怒杀红颜,这出戏还是具有可看性的,不会帮你砸场子,你现在背过脸去。”
岳思齐疑惑得看向我,我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说这种匪夷所思的话,“你若想快点结束就转过背去。”
他慢慢转过身,我轻轻舒了口气,伸手解开衣服,当初下山时,奇药我都各配了一份,进入军营后,保命的药也有一份就是假死的药,但是藏的地方有些奇怪,咳咳,贴身的红肚兜的左侧的囊袋里。
拿出假死药,迅速穿好衣服,系好腰带,转过身,岳思齐还是背对着我站着,我轻咳了一声,示意他可以转过身了。
“我吞了这药,看上去和死了没什么两样,我自己本身也对外界毫无知觉。”说完也不再看着岳思齐,就地躺了下来,却见岳思齐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静,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偏过头,视线正对着桌脚,终是叹口气道,“我信任我自己的判断,你不用多想。”
“青儿……”
“我是司马青穹。”青儿本就不存在,我一直扮演的这个角色,你自始至终也没有相信过,幽幽道,“司马洌的女儿。”这个身份足够保证你回朝的安全。
“还会再见面的。”声音中有紧张也有坚定。
我也不说话,手送到唇边,含了药,闭上干涩的眼睛,再见面的话,是司马青穹,是同盟,也是……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