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恒星只稍稍移动位置,经不起消磨的时间便流逝了。
转眼间,已是2000年夏天,全国瞩目的高考业已结束。16岁的王子凡顺利考进了省内最好的工科大学HZ科技大学,不过他似乎一点也不高兴,在电话中和人大声吵着。
“爸!你为什么这么执着,非得我上大学不可?家里的情况你最清楚,现在就是把我卖了也凑不出学费……”
“你不要管那么多,我两天内赶回来,回来再和你说!”
“我……”
“啪!”子凡刚要继续争辩,对面却把电话挂断了。
……
王子凡很生气。父亲太顽固了,明明筹集高中学费都很吃力,现在大学学费更是高了好几倍,上哪弄钱去?还口口声声叫自己不要管,想跟父亲一起去打工,也被“无情”拒绝了。真是个老顽固!
陈卫国把子凡的烦恼看在眼里,却没有任何办法。他的儿子陈治宇在美国读书,花费更大。夫妻二人的积蓄已花得差不多了,每月更是只够三人的生活费,一分多的钱也没有。要说能帮得上子凡的,大概只有他自己了。
××××××××××
王子凡见到父亲的时候,大吃了一惊。
为了节省车费,父亲三年没有回W市,这次相见还是三年来的头一次。
可是,这一次见面,竟差点让子凡认不出来。
佝偻着身子的父亲,背已微微有些驼了,饶是如此,个子仍高出常人一截。身上裹着一件破旧的皮衣,那是自子凡懂事时起就见熟了的。虽然父亲才四十岁,可两鬓斑白,眼眶深陷,倒像个小老头了,哪有一点正当壮年的影子!
看着父亲脸色苍白,嘴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脸上却带着宽慰的笑容,子凡突然一阵心酸。爸,这几年你吃苦了,都是因为我,是我害你成这样的!都是我的错!强忍住急欲夺眶而出的泪水,他转过头去揩了一把,再转回来时已挤出一副勉强的笑容,一面从父亲手中接过行李,一面应对着父亲的嘘寒问暖。
三年没见面,王建军似乎比子凡更激动。是啊,走的时候还是一个半大孩子,回来见到的已是个堂堂男子汉了!没有什么比看到儿子成熟懂事更令人欣慰了,王建军心怀舒畅,走起路来也昂首挺胸,背也没那么驼了,几分钟前的小老头似乎瞬间焕发了青春。
“子凡哪,我这次回来主要是办两件事。”回到表哥家里,王建军才开口说正题。
“第一,我把学费筹齐了,给你送过来……”
“啊?”子凡不等父亲说完,便惊讶地叫了起来,“这么多钱,怎么弄到的?”
“怎么说话的?好像这钱来得挺不光彩似的……”王建军不满地絮叨着,在子凡脑袋上轻拍了一下。
“爸,”子凡犹豫了一下,终于咬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我不去上大学了,你别劝我,劝也没用。”
“混蛋!”王建军一听这话便怒了,抬手给了子凡一巴掌,两眼似乎要喷出火来,牙齿咬得咯咯响。
子凡懵了。
长这么大,父亲还没打过自己呢。在他眼里,父亲的怒气来得太突然,有点不知所谓。这个老顽固,凭什么自己非得听他的不可!他心中无名火起,登时跳了起来。
“我就不去上学,不去!不去!不去不去不去!”子凡红着眼睛,冲父亲吼起来。他已被怒火蒙了心智,有点耍泼耍赖了。
子凡这一发飙,王建军怒气更胜了。第一次被子凡顶着吼,他胸中酸楚,扬手又是一巴掌,怒吼道:“你不去上学,在家坐着等死么!老子拼了命卖血给你筹学费,还不是为了你!你个畜生还敢跟老子耍狠,我打死你个不长进的东西……”
骂着骂着,已是拳脚相加,子凡也不躲,挨着打跟父亲对吼,两人都不冷静。
陈卫国在里屋听到外面闹这么大动静,赶紧冲出来,一把拉住王建军的手,挺身护住子凡。
刚才争得面红耳赤的父子二人,这下也冷静了下来。对看一眼,两人心里都不好受。子凡被揍得鼻青脸肿,王建军气得颤颤巍巍。本来他们说的做的都是为了对方,可这次无谓的争执就像把双刃剑,两人都伤得不轻。
陈卫国重重叹口气,想说点什么,却被子凡抢了先。
“爸……”他顿了顿,仔细回想着父亲刚才的话,“……你说你卖了血?”
王建军愣了,他知道刚才情急之下说了不该说的话。
“你真是为了我吗,你这是叫我折寿啊!”眼看父亲默认,子凡急了,“我不要你为我做什么,我也绝不会为你去上大学。你为我做的够多了,今后该我回报你了!现在我高中毕业,可以去找工作了,你还是在家……”
“不。我卖血供你读书,不是为了要你回报我什么。”王建军很快平静下来,打断了子凡的话。“就算你不为我读书,不为你自己读书,你也得去读书!”
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子凡听得又气又急,语无伦次地嚷道:“为什么?为什么非得去读书?真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不为你不为我,我为什么非得去读书!为什么!”
眼看又要闹僵,陈卫国赶紧扯了子凡一把,同时挡在两人之间,免得王建军又动手。他发现了,表弟这次回来,显得有点不对劲。
初见建军时,虽然失血给他带来一脸疲惫的神情,可那双眼中分明有一丝激动,一丝喜悦。现在子凡和他对着干,他明显很失望。本来这表弟不是个冥顽不灵的人,此时却固执得像个暴君,令陈卫国大惑不解。
出乎二人意料,王建军这次似乎冷静得很彻底,他轻叹一口气,拉着子凡的手就往外走。
“你带我去哪?”子凡想挣开父亲的手,却没甩掉。
“去见你母亲。”王建军轻柔地说着,像是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