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怒火再也烧不起来,更多的是疑惑不解。
“废物们,谁能告诉我,什么才能洗刷你们的屈辱?什么才能证明你们不是废物?”华特背着手,神情看上去傲慢而自负。
没人答得上来。
“顽强地活着,直到最后的胜利!这就是正确答案。”华特一字一顿,声音远远传了开去。
“我们赞成!哈……”一旁阴凉处的人高举双手,向着这边嘻笑着叫嚷。
华特像没听到他们的话一般,仍是盯着眼前的四十八名残兵,“你们明白了么?”
“明白!”巴里伸拳在胸口重重敲了一下,“长官的意思是,不管战死不战死,只有胜利才能证明我们!”
“不错,你是个有用的废物”,华特看了巴里一眼,又向着众人说:“为了胜利,活着也许比死了还痛苦——你们想战死还是想活着?”
“活着!”四十八人异口同声,站得如长枪一般笔直。
“很好。你们不是懦夫,但在我正式接纳你们以前,你们仍然是废物。”华特指向牧场边缘,“废物们,围着我的领地跑十圈。合理分配你们的体力,在明早出发之前,我要看到你们所有人的端正军姿。记住,是所有人,一个也不能少!”
“遵命!”巴里得令出列,自发地当起了领跑者。四十八人整齐右转,跟着巴里跑了起来。
华特目送他们远离,慢慢走向了阴凉处。黑压压的人群挤在山丘的背光面,语声嗡嗡,见执行官走近,这才渐渐消停下去。
“长官”,最近的一位士兵点头哈腰,“我们实在顶不住了,希望您不要介意。”
“一点也不。”华特扬扬眉毛,“好的将领应该爱护自己的士兵,而我,正打算这么做。”
“哎,我从来没遇到过像您这样好心的长官,请来这儿坐。”那士兵向一旁挤了挤,给华特腾了个地方出来。
华特笑眯眯地走过去坐下,也没问那士兵的名字。只听那士兵急不可耐地自报家门:“长官,我叫列夫(Leif的音译,挪威语中意为“大众情人”),泰格伯爵的夫人是我姨妈的表叔的侄女。”
“噢,你的身世真显赫,不该只当一名小兵。”华特说。
“华特……”不远处有人听到这话,禁不住高声叫喊起来,“我是说长官,您还记得我吗?我叫霍根,我姨父是禁卫军的前任军需官!在您小时候,有一次您到冰河里游泳,那时我正在站岗……”
“想不到还能碰到老朋友,我真是幸运”,华特面带微笑,向霍根询问:“埃德加队长呢?他没和你在一起?”
“他……他升任大队长了”,霍根有些难为情,似乎为自己当兵多年却未捞到一官半职而害臊,“现在编进了主帅的骑兵团,我……我们都很羡慕……”
“羡慕个屁!他不就仗着手粗脚大吗……”不知谁冒出了这么一句,忽又意识到不对,连忙闭嘴。
众人没理会那人的醋劲,头脑灵活的人纷纷开始了喧嚷。
“长官,我堂兄是斯缔尔侯爵的仆人,我申请……”
“我只申请中队长!这要求并不高,我父亲是斯缔尔侯爵的管家,比他堂兄的关系要近得多……”
“我妈妈是泰格伯爵的情人,说不定我就是泰格伯爵的儿子!我请求您给我一个合理的职位……”
“够了!长官还没休息呢”,列夫见一堆人和自己抢位置,心中恚怒不已,一转头却又换了另一副表情,对华特细声细气地说:“长官,这一路颠簸过去,您身体一定会非常劳累,让我领导一队亲兵侍奉您,您想吃什么喝什么只管说,私底下如果能把我们当仆人看待,我们会非常高兴……”
华特冒起一身的鸡皮疙瘩,霍地站了起来。众人的声音小了下去,急切盼望他的回复。
“解散!”华特下了命令。
众人没想到等来的是这么一句话,不由得面面相觑。“他好像生气了。”有人小声嘀咕着。
却见华特又满面堆笑地转过身来,“明天带上你们的赌具和饷钱,我们一路赌过去。军职嘛,谁赢得多谁就上!”
“什么?”霍根简直难以置信自己的耳朵,“军中聚赌,是要被处死的啊!”
“怕什么?我不说,你们不说,谁会知道?”华特声音忽地高了一线,冷得像斯堪达尼亚山脉的寒冰,“难道有谁想去告密?”
众人不由得遍体生寒,大热天里纷纷缩起了脖子。
“我支持长官的决定!”列夫逮着了表现的机会,手臂高举,望着众人勇士般地大喊。
第二只手举起来了,第三只、第四只……不多时,山丘下白花花一片手掌的反光,比他们手中的枪矛要整齐许多。
“好,就是这么办!告诉我,这是不是命令?”华特望向众人,看不出脸上是什么表情。
“是!”列夫又是一声大喊。
“错!”华特脸一沉,“记住,这不是命令,这只是一个建议!”
众人摸不着头脑,不知他强调这个是什么意思。
“虽然只是建议,但却胜似命令!”华特阴沉了片刻,忽地神秘一笑,“这只是个建议,对吗?”
“对”、“对”,众人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忙不迭地点头。
“解散!”
华特的第二次命令起了作用,众人哄笑着散去,三五个走在一起,兴奋地议论明日的赌局。一番商议之后,定下相互通气的暗号,还四下声称并且发誓,谁也不许张扬,若是谁敢告密,就把谁从阿考丁山上扔下去……
华特看了看牧场边缘正在移动的四十八个黑点,又望着散去的人群,心中的怒火克制不住地升腾起来,“如果说他们是废物,你们就是渣!”
偏西的太阳洒下的光芒仍然炙烈,空气中却多了一些不易察觉的萧杀。众人对此浑然不觉,只有列夫回头望了望,心想:“这人喜怒无常,看样子很难侍候,我那亲兵首领的位置还是让给别人算了。可除此以外,我能弄到个什么职位呢?得好好筹划筹划……”
***
“陛下请看”,一位宫廷画师展开两幅图,“左边是原图,右边是摹本,您觉得还行么?”
“唔……”达罕把两幅图仔细对照了一下,“不错,连这几个莫洛的字母也刻得很像……嗯?你刻这几个字母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有没有用”,画师诚惶诚恐,“您说不要漏过一个细节,我只好照办了。”
达罕沉吟了一会儿,“算了,刻就刻了吧,是我没说清楚。”向那画师扬扬手,“你可以走了,回头到工部领两个金币。”
“多谢陛下。”那画师急匆匆地走出了书房。
达罕将左边的图卷起来,正要放进暗格里,门外的亲兵传来声音:“陛下,华特男爵到了。”
“让他进来。”达罕又把那图放回了桌上,心想:“华特眼力卓绝,得让他来对比一下,看看有什么遗漏或差错……”
华特走了进来,也不问摹图的事情,只向达罕朗声说:“陛下,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你的请求就从来都是小小的”,达罕不禁面带微笑,“说,什么事情?”
“我请求陛下宽恕我言语上的过失。”华特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言语上的过失?让我想想……”达罕笑意不减,“你不是要抱怨分给你的那些人吧?我说过,他们编入步兵团以后,全部降为士兵,军官的任命由你做主——这可是很大的权利……”
“我说的不是这个”,华特走到书桌前,“我说的是,如果我在言语上触犯了军纪,希望您不会追究我的责任。”
达罕哈哈一笑,“你的要求真是稀奇古怪,言语上怎么触犯军纪?辱骂长官吗?要知道,你是步兵团最大的长官……”
“也许会是其他方面。我只请求您能答应我。”
“行了,我答应你。说话老是拐弯抹角,总有一天要让你改了这见鬼的习惯”,达罕有些不耐烦,把图摊开来,“你来看看摹本怎么样,行军打仗,可不能出一点差错。”
“哪张是摹本?”华特问。
“这张。”达罕指了指右边。
华特定神看了半晌,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说了出来:“陛下,您是在考我么?这两张都是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