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东机场候机大厅，透过宽敞的落地玻璃窗，可见各式各样的国际航班繁忙地上下起降轰鸣作响，不时震颤着金属框架顶篷和人们的耳膜。
坐在舒适的坐椅上的刘般若一会儿眯着眼，一会儿睁开眼，这样的环境，使他无法闭目养神。
对面的座位上坐着刘堂燕和阿坤。阿坤神情讨好，生怕堂燕生气的样子。刘般若对梅金给刘堂燕介绍的这个男朋友，好像不是特别喜欢。小伙子35岁，江西人，清华大学研究生毕业后到美国斯坦福读博士，参加开发过南美雨林作战的军用智能机器人。后来被美资背景的嘉理咨询公司招聘，任秘密商业调查师。虽然他为华梅成功调查过几个案件，但刘般若还是不喜欢他从事这种秘密职业。他这个人一贯光明磊落，容不下阴谋诡计，但是新时期新时代，新职业层出不穷，这也无可非议。在他心灵深处，真正的障碍在于门户，他总觉得门户不对。刘家是福州三坊七巷贵族之后，小伙子出生在江西山沟里一户农民家庭，真是门不当，户不对。他不忍心让自己心爱的女儿下嫁给庄户人家为媳。当然这不快只能放在心底里，不能一吐为快。要说庄户人家，刘般若爷爷、爷爷的爷爷不也是庄户人家？好在阿坤是清华大学毕业，斯坦福博士，这弥补了他的遗憾。
刘堂燕复旦大学生物学院毕业后，刘般若让她读美国斯坦福工商管理硕士，她和阿坤同在斯坦福大学学习，但不认识。刘般若让她回来报考浦东国际创新试验区人才服务中心公务员，她考取了。他不让女儿再继续他的终生科研生活。对于女人，那是很累、很烦、很闷、很耗心力的生活。刘堂燕从小活泼灵气，乖巧合群，很适合做人才服务工作。不到3年，她即被提升为人才服务中心副主任，在浦东成了出名的“老娘舅”。但是，刘般若不知道刘堂燕现在真实的身份。
浦东的人才密度一度是每万人中有1000人，与深圳相当，但是高层次人才不足。美国硅谷有40名诺贝尔奖得主，6000多名博士，33万高层次人才；日本筑波集中了日本全国40%的科研人员，3000多名博士；北京有近500名“两院”院士，培养的博士占全国三分之一；上海现有137名“两院”院士，享受政府特殊津贴的专家近9000人，而在浦东，享受政府特殊津贴的专家1000人不到。试验区建设提出“努力形成符合国际惯例，满足国际人才需要的体制机制和发展环境”，刘堂燕和她的同事们一个日常性的工作就是落实引进“千人计划”，为特聘专家提供服务。莘迪就属于这类引进对象。这些服务看起来相当烦琐，比如申报各类材料，询问专家们的各种需要并向涉及的政府部门转达。一旦得以引进，就能获得上海市科委的浦江人才计划与科技部创新基金的资助，给他们回国创业的第一桶金。服务内容包括为专家们租公寓、陪同体检这类具体而细微的工作。上海方言称为“老娘舅”，用来形容不分巨细的关心和照顾。引进的专家们称他们在浦东享受了国宝熊猫的待遇和服务。浦东由于重视人才而成为具有国际竞争力的高科技之区。
刘堂燕和莘迪没见过面。十几年前莘迪来参观世博会时，刘堂燕还在复旦读书。但是她们在网上联系密切，成了无所不谈、无所不涉的知心朋友，彼此已十分熟悉、友好、融洽。
大厅里响起播音员的吴侬软语：“各位旅客请注意，从波士顿飞往上海的上航9776航班已经到达浦东机场，从波士顿飞往上海的上航9776航班已经到达浦东机场……”
迎接亲友的等候人群开始涌向国际到达口。
刘堂燕、阿坤和刘般若一起向国际到达口走去。
“爸，看你挺倦怠的，是不是有点累？”
“累倒不是，是心里没底。”
“什么叫没底呀？哪一件事在办之前有底？都是从没底到有底。”
“十足的乐观主义者。我是说无论是做哪个项目、哪个策划之前，我心里大体都有些成数，唯有这次接待莘迪，我的确心里没底……”
“又不是叫你去谈恋爱？你那么怕莘迪？”
“你这说什么话？”
“刘叔叔，我们大家齐用劲，不怕摆不平莘迪的。”
“齐用劲？用什么劲，用在那儿？”
“刚才我和阿坤商量了，我们要各自发挥优势，说什么也要把莘迪摆平，让她乖乖地交出神经代码。”
“我们公司自成立以来办的案子还没失手过，莘迪是三头六臂我们也有办法。”阿坤说。
“你可是美资背景的公司，说不好听，你们是一伙的。”
“不会的刘叔叔，我们是受雇于华梅的，再说我还是中国人。”
“中国人……谈何容易。莘迪又不是十七八岁姑娘，她30岁了，是一个成熟的研发人员，又在美国那样的社会混，我看你们还嫩，摆不平她。”
“那就得看你这位老将啰？老将出马，锣鼓直打，怪不得梅老板非得拉你上马！”刘堂燕朝老爸挤眉弄眼。
“去、去、去……”
说话间，随着人流溢出，莘迪拎一个坤包出现在到达处出口。
“嗨，莘迪……”
“嗨，堂燕……”
刘堂燕跳起来招手，莘迪朝外挥手，两人冲开人流，跑着迎向对方热烈拥抱。
“介绍一下，我爸，刘般若……”
“哈啰，帅爸！”莘迪上前与刘般若拥抱，她盯着刘般若看，双臂久久不肯放松，“堂燕，我怎么一看就爱上你爸了？”
“色鬼，往后，你有的时间爱。这是我的那位……”
“知道，朱坤，也叫阿坤。”
“欢迎，欢迎。”
莘迪和朱坤握手。
“累了吧？”刘般若问。
“不累，你们上航设计的鲲鹏超波音797和空客380，很宽敞，很舒服。不像鱼，不像鸟，好像有一个典故？”
“是的。”阿坤抢先回答，“庄子《逍遥游》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莘迪对阿坤刮目相看。
“丢人现眼。”刘堂燕瞋了阿坤一眼。
“有行李吗？”刘般若问莘迪。
“行李的没有。来中国，回自己家，何必带行李。堂燕你说呢？”
“真觉悟，好像是一个中共党员。”
“民主党、共和党我都没入，这回要回来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啰。”
“哈哈哈……”
莘迪的幽默逗得大家大笑。
这是一个NB族。刘般若上下打量莘迪，心想。我们可以称之为“新布尔乔亚女”，正是近来被时尚媒体打包推销的社会新族群。她们的着装标志是及膝裙、浅红皮鞋和开司米毛衫。生活中恪守自己的价值标准，拥有无可挑剔的优雅品位和良好行为。她们是新时代新生活的新范本。
阿坤领着众人出了等候大厅，刚到门口，阿青开着的“麒麟”正徐徐地驶来。
车门自动开启，众人上车，车门徐徐关上。
阿青戴着一副奇异墨镜，硕大、鲜亮。镜架上部如鲨鱼鳍一般扬起，且为半框，看起来难以驯服，绝非人人可以上得了身。这是华梅集团生产的智能墨镜，叫“猫的眼”，亮时能暗，暗时能亮。
“你好，莘迪·王。”阿青说。
“忘了介绍，他叫范永青，可以叫他阿青，今后就专为我们开车。”刘堂燕对莘迪说。
“你好，谢谢！”莘迪说，“这是什么车？样子怪怪的。”
“是麒麟牌会飞的汽车，上海汽车厂制造的。”阿坤介绍说，“麒麟是古代传说中的一种动物，形状像鹿，头上有角，全身有鳞甲，有尾巴。古人拿它象征祥瑞。”
“啊，会飞汽车在美国出现十年了，我还没坐过。”
“因为空中管制，在上海拥有会飞汽车的人也不多。只有梅老板这样身份的人才会有。”
“麒麟”驶出机场，奔上浦东大道。田野、湖泊、高楼、绿树从车窗前飞掠而过。莘迪依窗远眺，心旷神怡。
“浦东，浦东……”莘迪轻轻地念叨着，自2010年世博会后，她有十多年没来中国，这十多年她一边读博，一边栽进了爷爷的神经代码的研发中。
“麒麟”驶近黄浦江，刘堂燕指令起飞。阿青呼喊：“01，01，我是081，我要起飞……”
“081，081，我是01，升空条件很好，可以起飞。”
“麒麟”呼啸着从高速公路上起飞，冲上高空。
黄浦江宛若一条五彩飘带缠绕着上海这位东方贵妇的腰身。莘迪激情洋溢地喊：“上海，上海，我又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