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我，对父亲的教诲千依百顺、唯命是从。算得上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好孩子。
记得第一次父亲带我去理发，是带到西亭街一家福州师傅开的理发店。父亲先理，他是剃光头；接下来是我理，也剃了个光头。
这位理发师面色苍白，背稍稍弓着，操一口流利的福州话，看上去约莫40来岁。不是因为他的技术特别好，是因他来自福州，这大概是顺应了人们的认识规则：“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和“鼓提到对面山打才更响”的缘故。另一个原因可能是他服务态度好、人缘好。记得我第一次到他店里，父亲向他介绍了我们间的父子关系后，他立即递给我一块光饼，我坐在他店里的板凳上静候着，细吞慢咽着那块软绵绵的隔夜饼。
以后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是在这家理发店理发，这是父命，我只得顺从。不管这个理发店是挤还是不挤，我都只能在那家指定的理发店里定点理发。
我也感到很不是滋味，埋怨父亲太重情了。在没有父亲到场的日子里，我甚至受到福州理发师的冷落。
一天，我到他店里理发，好不容易才轮上我，而这时门口进来两个大人，也是我们同村的，当时可称为知识分子，一个是戴眼镜的大学生，一个是这位大学生的高中同学。福州师傅马上笑脸相迎，并优先为他们理发。我被晾在一边，在那儿静静地等着，多么难熬的痛苦时光，听着他们三人说说笑笑，看到他们谈锋正盛，剪子的“恰恰”声更增添了我的难受。我甚至埋怨起父亲来，千家万家又不是整条街才有这么一家理发店，偏偏非要我在这家理发店理发不可。又碰上不按顺序的理发，这分明是在欺负我们小孩吧。幼小的心灵受到不小的打击。心中的不平，心中的愤怒，始终不露声色，更不敢有丝毫不顺从的言谈举止。
两个小时后，经过精雕细刻的两颗头颅终于被送出店门，我坐上理发的靠椅，理发师摇动剪子，三下五除二，才那么几分钟就理好了。回到家中，天色已经晚了。父亲还特地问我是不是在福州理发师那里理发，我如实相告，并向父亲倾诉着当天的委屈。我也暗自责备自己为何表现得那般懦弱，为什么要逆来顺受，为什么缺少换家理发店理发的勇气。我想：一个有出息的人，应该是一个有主见的人，有时也应该是敢于说“不”的人！
几十年来，我一直在关注着“顺从”这个词的概念定义，翻开词典，“顺从”释为“依照别人的意思，不违背，不反抗”。我也一直在思考着顺从是否称得是一种美德，我又想起发生在农村公社化时我村修犁的事。
同样是在西亭街，面对面地开着两家修犁店，两店师傅同出一个师门，但修犁技术却大相径庭。一位陈师傅与我们同村，另一位林师傅系外村人。林师傅的功夫明明好过陈师傅，而我们村上人修犁一般都是规规矩矩交给陈师傅修，村人就是放不下面子，把生意让外村人去做而又得罪本村师傅。可想而知，本村人再逃生意对陈师傅来说是多么没面子的事，这种不情愿的修犁选择和不得已的顺从人情事一直延续多年。
我村上有6个生产队，其中一个生产队的社员就不顺从老规矩，春耕前用板车拉去4张犁，到修理店门口，把4张犁平分给陈、林两师傅修，还找个借口说是要急用，怕4张犁陈师傅修理不过来，以此来蒙陈师傅。当然平分后的修犁效果不言而喻。
我们应该佩服这位机敏而又不太讲情面的社员，他敢于不全顺从陈旧的做法，敢于走出千百年来人们认定的“顺从”这个怪圈。既解放了自己——至少有按自己的情愿原则考虑过这件修犁事情，同时也解放了生产力——经林师傅修过的两张犁的犁田效率大大提高了。
顺从，过分的顺从，于己算是作茧自缚，禁闭了新思想的产生和新办法的出台。于人也不好，助长了人家固步自封、不思上进或事事都要按老规矩办事的可能性。理发和修犁的故事足以为证。
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增广，自己也对顺从进行过反思，遇到自我感觉不对的事也敢于质疑了。
父亲曾给我讲过很多有教育意义的故事，它在我成长的过程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可他关于孝的两个故事，我对此曾发表过异议。那时的我居然也敢于同父亲大人进行对话，不再一味认同，甚至也敢同自己尊敬的父亲较劲。
父亲说一位孝子为怕父母晚上被蚊子叮咬，先让自己睡在父母床上，让蚊子吸够自己身上的血，而后父母再睡下就不再受蚊子叮咬了，可以高枕无忧安然入睡。
我听完这个故事，总觉得不对劲，就反问父亲，那倒不如把蚊帐内的蚊子都赶出去，不也一样为父母尽孝吗？何必要儿子心甘情愿地去当蚊子的活靶子来示孝！父亲也表示同意我的意见，这次是父亲顺从了我的看法，而不是我再去顺从父亲讲述的这则关于不正当的行孝的故事了。
对于父亲另一个孝的故事，我也曾提出自己的看法。父亲是在说一个母亲检测一个儿子是孝顺自己还是更爱自己孩子的故事。一天，这位母亲当着自己的儿子面前假装摔倒，她手上正抱着孙子，而这时儿子见状率先扶起自己的母亲，然后才去抱起自己的儿子，说明儿子孝母重于爱子。
关于先扶谁、后扶谁的问题，如果从尊老爱幼的角度讲都是可行的。扶起的先后是表面现象，不能说明全部问题，要依当时现状而定，如果小孩情况更危急，就应该先去扶起小孩才是。我是这样认为。
我遇事不是持一律顺从的理念也曾得到父亲的肯定。我认为一个人不应该受限于定势思维，服服帖帖地。那样在现实面前只能是一筹莫展，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个奴才而已，一旦误入盲从怪圈，就谈不上坚持真理，发展真理了。
电话的发明者贝尔不受发明大王爱迪生及此前许多科学家众口一词“电话不可行”观点的影响和束缚，终于在实验中，一件改变世界文明的发明就这样诞生了。试想想看，如果贝尔也顺从爱迪生等人看法，那肯定会被疑虑困扰而犹豫不前了，那么也许电话的发明者就不是贝尔了。该顺从时需顺从，不该顺从时还是要上下求索，努力追求，绝不能盲目相信别人说法，包括名人和权威的定论。
在人类科学史上，真理与邪说的斗争从未停止过，布鲁诺就是一位了不起的科学殉道者。他到临死的前一刻还是不放弃自己关于对宇宙的认知，他不顺从罗马教廷的歪理邪说，坚持捍卫真理的举动深得世界各国人士的敬仰。他的科学精神和伟大学说在火刑中得以永生。
在大是大非面前，顺从与不顺从，孰是孰非，何去何从，是考验一个人智慧的关键，更是诠释一个人人格的重要时候。
在这里我要说的是，对于正确的思想、方法，我们应无条件地顺从它、服从它，理直气壮地支持它。但我们也应该反对一切不问青红皂白的盲从和迁就！我们应该拥有维护真理、反对错误的勇气和胆识。
2006年3月2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