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一宿风雨吵得千家万户不得安宁，幸好天亮雨停，还可以到户外走走，活动活动手脚。但飓风仍在肆无忌惮地鬼哭狼嚎，将路面沙尘扬起，撒向行色匆匆的早行人。江滨河道里的洪流正在向前狂奔，那翻腾不息的黄色浊流正显露出它狂野的本性，摧枯拉朽般地席卷裹挟着万物，引诱或逼迫着它们俯首称臣，强制它们加入大迁徙的行列。在大势所趋下，它们不得不随波逐流，在河道上身不由己地被风浪推搡着，看似在“享受”免费旅行，其实身在其中者方知那是一场身心的煎熬和折磨。这种欲罢而不能的骑虎难下的感觉是鲜为人知的。
那路边树上的几片叶子爱热闹难耐呆在树上的寂寞，它们对不费力气的顺水漂流尤感兴趣，于是便悄悄然松手别枝，借风起飞，漂浮在河道水面上，开始了爽歪歪的大漂游。它们与那个昨晚从山村别墅人家的楼道跃入溪涧的塑料瓶沆瀣一气窃窃私语：“自由啦，彻底自由啦！”塑料瓶子不停地翻滚着圆滚滚的躯体，情不自禁地在河面上载歌载舞，仿佛在庆祝自己重获新生。
树叶喜形于色，顺风顺水，犹如顽童手中甩出的瓦片打着水漂，紧贴河面漂流滑翔而去，踌躇满志的神情写在脸上。自以为出人头地的机遇立马到来。
不多时，河道上猛浪若奔，重现当初冲锋陷阵之势。它简直不顾树叶和瓶子的安危：一会儿把它们拉到水底溺水；一会儿又把它们揪出水面示众。反反复复地让它们起起落落，上气不接下气。一会儿又不费吹灰之力，把它们高高托起，抛给挤压河床的浮莲一族。
那黑压压一片的浮莲们像是一堆堆破絮“拼盘”，是一群残枝败叶断梗碎片组成的乌合之众。眼下，它们也在河上随波逐流，它们倦懒地相依相偎，看似有力量，其实没有多少生气和活力。虽身处每况愈下的窘境，但仍不甘示弱，还一再一本正经地自诩自己是河道上当之无愧的霸主，不可一世。
浮莲头儿眼看树叶来访，明知来者不善，但尾大难掉，退避已晚，只得千方百计不让轻飘飘的叶子挤入自命清高的莲族队伍中。于是当面喊出了驱客令：“叶子，死到临头，休想投靠我辈，干脆认命算了，还是老老实实回到你主人——老树那里当差混饭吧！”
“开弓没有回头箭，叫我回家，没门！”叶子们还在唧唧喳喳，“台风过后必有落梨可拾，头儿，得到好处，可别忘了友邦啦！”
浮莲顾不上叶子耍嘴皮，还是坚决把它们列入“黑名单”并拒之门外不相往来。
对面的塑料瓶身着红装姗姗而至，也想混迹“莲队”之中。只听浮莲中一员干将大吼：“这儿没有你显山露水的平台，快快滚蛋！你我根本不是同一轨道上跑的车！”
这些“拼盘”自恃清高，盛气凌人。这些浮莲们连自己也搞不清楚是怎么从昨晚温馨的梦乡被劫持到下游河道的，是该死的风雨改变了它们的命运吗？漂流，漂流，一路随波逐流，一路流离失所，但它们还是紧紧抱作一团，妄图在风雨中站稳脚跟。它们实在也难以预测自己的前途比起那些主动出走的树叶塑料瓶会好过多少。然而根深蒂固的低层土生土长的意识迫使他们在任何时刻都要排斥异己纯洁自我，即使在水急浪高命悬一线之时也要毫不含糊地标榜自己的高贵优越的“基因”。
还有那些水族的成员——鱼儿们，在一夜暴风骤雨中成了迷路的羔羊，流浪流浪，难辨西东，最后竟然不知所措地顺大流而下，浑浑噩噩，晕头转向。
更有那些呆头呆脑的木板也赶来投奔洪流，凑个热闹。
既来之，则安之。情愿也罢，不情愿也罢，飓风洪流一律把它们引向下游河道。河道里的大闸门已经敞开，飓风猛浪毫不客气也毫不留情地让这伙三教九流的不速之客统统去向海龙王报到。去喝喝苦涩的咸水。
塑料瓶将在大海中化解，树叶肯定绿不了，木板漂浮物和浮莲一族只能成为大海的垃圾永沉海底。那不幸的淡水鱼只能成为大白鲨一顿丰盛的美餐。只要它们通过这闸门，便宣告了阴阳两隔。
巨大的闸门已高高吊起，通往大海的便捷通道正等着它们通关。水上的游客——树叶、塑料瓶、浮莲、鱼儿们——不等导游宣布，便自知死到临头！
巨浪正使劲把它们向闸门底下的海面推搡下去。许多“游客”此时方知美梦不美，自己上当受骗了。免费旅游并非“天上掉下馅饼”，由它换来的随波逐流终将是一场摆脱不了的豪赌，结局注定是悲惨的。
一些不甘灭亡的鱼儿们不再是睁一眼闭一眼了。它们不像水浮莲那样庞杂呆板，它们灵巧机动地撤退，绝不做狂风恶浪的牺牲品。它们奋力逆流而上，它们拼尽全力，甚至付出了血的代价：一些鱼儿被守候在闸门口的渔翁逮住，宣告了它们一生旅程的结束；一些鱼儿在逃亡途中触礁而亡；一些鱼儿气喘吁吁，累坏身子，毙命河间。只有少数鱼儿敢于搏击大风大浪，并机智地躲过了渔人电渔竿的追杀，历尽千惊万险奋力突围，向着上游水域游去游去……
在大逃亡的路上，领头鱼边游边喊：“向上游，向上游，游回老家去！”
紧随不舍的鱼儿们也在相互鼓劲：“为了生的希望，坚持到底！”它们还互通情报，尽可能避开明枪暗箭。
一浪高过一浪的洪水咆哮声无法阻止浑身是胆的鱼儿们归去来兮。
鱼儿们越游越欢，当它们意识到要告别随意和盲从，要开动脑筋时，一切便都有了希望。
“还好我们看到闸门那道鬼门关，不然我们还在傻乎乎地蒙在鼓里一味随波逐流呢。”一条鱼儿口吐真言，谈及它们如梦初醒的时刻。
逆流而上的鱼儿们历经千辛万苦游回故渊，幸存的鱼儿不无感叹：劫难当头，身难由己。但它们无不认为：有了自己的主见和信念，才会有化险为夷死里逃生的希望。
2010年9月1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