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崇祯还沉浸在海关美梦中时,阁臣刘鸿训的质询,让崇祯却是清醒了许多。
是啊,免征农业税了,那军队、官员的粮饷都从哪儿来,难道都从市场上买去么?万一粮食市场价格有什么波动,那这薪饷可就无处着落了。
还有,全国各地都建有储备粮仓,每年的粮食收购也将是一大笔银子啊!就算改用宝钞了,可是也不能无限制发钞,那将重蹈覆辙。
全国各地现在灾情不断,“手中有粮,心中不荒”;未来,如果购粮款不能到位,粮仓无粮,则民心会更加不稳。
更为严重的是,军屯怎么办?军户的负担原本就相对很重,潜逃在外、有籍无户的现象已经很严重了;如果农户的税免了,那军户还不得造反。如果将军户的粮赋也免了,则朝廷还将另拿一大笔银两用于购买军粮,那军费开支可就不再是现在的几百万两,超过千万两将不是不可能的事儿了。
至于说,粮仓的陈化粮如何消化,这已经是无关紧要的小问题了。
阁臣刘鸿训,是有些气愤崇祯不循正途,支持他清丈土地、均衡税负。虽然皇帝想着,真正地打开海禁、增收商税,是个增收的好方法;可增长的这一点,能抵得上免农税的那一大块么?
皇帝实在是太年轻了,办事有些不太靠谱儿,真是意想天开了些!
阁臣刘鸿训的质问,虽是一句紧似一句,但听在崇祯耳中,如洪钟般一声高过一声。自己已经考虑了几天时间,可还是虑事不周。
“军屯”的问题,崇祯确实是没有想到。如果它要处理不好,那么袁崇焕的五年平辽,不用毁在什么离间计下,首先就被自己的改革毁掉了。
“军屯”是必须保留的,否则辽东前线的军粮不能就地解决一部分的话,那后勤压力将更是沉重得不堪重负。只是,如何才能让那些军户们在农业免税的巨大诱惑下,仍能安心屯垦呢?
这时,崇祯有些急躁,其它问题已经有所考虑了,不能让这个“军屯”就把整个改革拦住了!
一定会有办法的,自己比古人多了几百年的经验,一定会找到合适的办法!心情烦燥的崇祯想站起来走走,当看到几位阁臣都在盯着他自己时,又有所警醒地踏实坐好。如果不能马上拿出解决方案的话,本来大家就对这些措施不太认可;这样,势必会影响人们对整个改革措施的信心。
崇祯想想,暂时搁下这个问题,先把其它问题解决了,回头再来说它。
“刘爱卿虑事周详,是国之重臣啊,朕能有刘爱卿辅佐,是国家幸甚,百姓幸甚!”
“臣不敢当陛下谬赞,只是尽微臣之所能而已。”刘鸿训恭敬地等候崇祯的回答。
“爱卿所提之问题,朕已有所考虑。军队、官员的薪饷问题,发行宝钞可以解决,所发米粮可折算宝钞;如果米价变动,薪饷可随之调整。”
崇祯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沿海各地建有市舶司后,凡对外售出货物后,直接运回金银等时,则一律将其兑换为宝钞。如其只要金银,则可持兑换的宝钞,到所在省的宝钞行用库兑换。如果缺粮,朝廷可用这些关银,从日本、朝鲜、占城、暹罗等藩属国购买,直接海运到最近的市舶司。如此,关银既多,只要耗用控制一定限度内,则勿须担心宝钞贬值,反而可以促进其购买我天朝物产。”
阁臣李标闻言,道:“如按陛下所讲,皆须宝钞发行才可。只是这宝钞成与不成,尚无定论,又如何能施行陛下之举措。”
“啊,嗯……。宝钞的问题,随后再说,朕先将刘爱卿的问题解决,那时再讨论不迟。”崇祯被几位阁臣盘问得,有些难以招架。
“至于官粮储备,可由农部统一管理,只要粮仓存粮达到各时节之标准即可。同时负责仓储粮的调剂买卖,防止陈化粮的现象;买卖价格根据地域不同,需在政院指定范围内。农部的储粮运作,有都察院、农科对其督察,应可有所防备。”这句话,崇祯说得有些心虚,他可不相信这样就能监督了,就能保证粮食满仓;但暂时来说,也只能这样了。
“陛下,这买粮的银子从何而来,难道多发宝钞购买么,这岂不又与陛下谨慎发钞的原则相悖?再有,如果农户惜粮不售,待价而沽,则农部又将如何?”刘鸿训再又问道。
此时,皇帝与内阁成员的会议已进行多时,早就到了午膳时间。崇祯吩咐,朕就不回去用膳了,就在文华殿内,与四位阁臣边吃边谈,接着谈论政事。
崇祯快要被这几位阁臣逼疯了,哪有这么一句紧似一句地追问皇帝的,更象是个罪犯在被审讯。
“粮乃国之根本,朕欲对私粮买卖统一管理。凡授权粮食买卖之商贾,皆须遵守所定之规制。”崇祯终于被逼着,说出了欲对粮食“统购统销”的想法。
崇祯的“统购统销”,不同于后世新中国的“统购统销”;更确切的说,是设置了一个粮食购销的门槛,只要遵守这个游戏规则,谁都可以来。
“如盐政般,朕欲对稻米实行米政,但具体方式不同于现在的盐政。只要承诺其私仓储粮在灾荒年间不屯积居奇,按平价售粮于民,就许他专买专卖。这所谓平价,即前一年所售米的平均价。”说完后,崇祯定定地看着这几位阁臣的反应。
要实行米政,几位阁臣对崇祯皇帝的意想天开,实在是太佩服了。如今的盐政是败坏怠尽,私盐猖獗,这是人所共知之事,已是积重难返之势。盐政都监管不过来,再来个米政,朝廷哪还能有这个精力,简直是胡闹么!
几位阁臣互看一眼,各自明心,看来需要好好劝劝皇帝了,还是循正途为是。
崇祯看出,几位阁臣将自己刚才所说视同儿戏,有些接受不了。接着说道:“朕知道,如按盐政般,这米政是根本不可能实行起来的。这一点,不用几位爱卿劝朕,朕也是清楚的。”
看来,皇帝并不糊涂,可又怎会行此劣政呢?
“朕要实行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米政,将在北、南两京各开一米市。这米市当然是买卖稻米的,但它买卖的不是现货,而是所谓的‘期货’。比如官仓要买米,可在米市中明示,谁的到货价低、品质好,就选谁家的米,然后按约定货款两讫即可。”崇祯连比带划着,讲解着期货交易的基本方式。
这个期货米市,也有些不同于真正期货市场,带有部分行政规定。如要求各地授权米商,需将其上月已售价,当月在售价、下月预售价等,按表填好,驿递两京。在两京米市中,这些价格将会公示,作为商家期货买卖的参考。由于每一地方将不只一家米商,再有米市中的公示,价格蒙骗于上还是比较难的。如果同一地方的米价相差较大,则涉嫌欺诈者将取消资格并相应处罚。
对于一些大粮商来说,必然会在两京的米市中长期驻人,哪里米价高,自然会想方设法贩米过去,不会让那一两个黑心粮商狠赚,这就会在一定程度上平抑当地的米价。而且全国各地的大地主、皇庄,定然有大宗的粮食买卖,而米市就提供了找到合适买家的销售平台。
只要这米市期货运作起来,有官仓的带头模范作用,自然会吸引到越来越多的商家,这对免征农税后,加强粮食销售方面的税收,将会是一个监管渠道。
免税之后,必然会调动农民的积极性,不过更大的积极性来自那些大地主,毕竟大地主的田地占多数,即使是隐瞒也还有不少要交税的,待青黄不接时卖个好价钱,那是一大进项。而加强粮食销售税的征管,或者适当提高,对于普通农民来说是不会有任何影响的;对城市平民来说,一减一加,也不会受更多影响。
尽管售粮的税基变小了,但这种收税对象的转移,使得收税成本大大降低,不用再穷乡僻壤地追缴了,只需在城镇里算清帐目就行了。更主要的是,各地方的加派也将失去存在的根基,真正做到与民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