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中岁月容易过,转眼又是一年春。园中柳树笼上嫩绿,杏花染上枝头,偶有春雨洒落,处处清新处处新鲜。十三岁的黛玉馨玉姐妹行走在大观园中,就如同一幅最美丽的画卷。
十三岁,正式含苞待放水灵灵清纯无比的年纪。青春的气息让她们姐妹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青春的气息让她们的面庞如鲜花一样的鲜妍妩媚。在春天中行走着的姐妹二人,正如那琼霄仙子一般,是大观园中最美丽最特别的存在。
这样的黛玉是美丽的。着了春衫的她如同一支乍开的芙蓉,那样清新那样婀娜,她的一颦一笑都美丽得如同一个谜语,值得天下间最好的男子终生痴狂的谜语。
这样的馨玉是美丽的。着了春衫的她如同一簇滴翠的幽兰,那样淡远那样多姿,她的一颦一笑都美丽得如同苍穹云霄,美丽高洁,神秘多变,永远无法掌控也永远不可琢磨。
看着这样的姐妹,宝玉留恋痴迷。那如同世间最美的清泉,总是时时拂拭他心灵的尘埃。
看着这样的姐妹,贾母也会时常叹息:“我的玉儿越来越像她们的母亲了。我的玉儿长大了。”
看着这样的姐妹,王夫人和薛姨妈有些慌了,面色更加犹豫,王夫人进宫愈加频繁了。
三月中旬,天气渐暖,园中诸花次第开放。尤其是那满架的蔷薇,丛丛叠叠的细碎的花喜气洋洋的哪家低垂。及至雨下,花瓣被雨水打落,满地落红缤纷,如同青春一般,生机勃勃美丽动人。
馨玉想,她总算是知道当初武则天为什么不喜富贵的牡丹,偏偏爱着看是不怎么起眼的蔷薇了。
昨夜雨疏风骤,早上起来,想起沁芳闸那里的桃花前几日开得正好,想必此时已是落红成阵,遍地落英了。黛玉拎了花锄,拿了花囊,开始了她人生中最唯美最浪漫的行为艺术——葬花。
馨玉今日和黛玉一般的打扮,都是半挽着云髻,穿着翠色罗裙月白外衣,较嫩嫩如同灵河畔刚刚化形的绛珠一般。
馨玉静静地站在一棵桃树下,任落红飞上她的发丝、眉心、唇间。前世观看阅读红楼梦时,她曾经一次次幻想过这个场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浪漫,简直不沾一点烟火气息。这种事情只能由心中极度浪漫极度纯净的人才能做出,而馨玉本身并不在此列。纵使她有着和黛玉一模一样的外表,可她的心已经沧桑如同经过百年岁月,她不认为满心算计甚至手染血腥的她,真的适合与花为伍,即使在外人看来她是一个花一般的女子。
但是,她还是愿意看黛玉葬花的,甚至她本身在黛玉葬花这件事上还有着一定的推动作用。因为在她看来,黛玉是通过葬花让人们了解她的美丽多情和善良的。最重要的是,黛玉的爱情是从这个行为真正的开始,也是从这个行为真正走向灭亡的。
馨玉看黛玉漫步在桃花林中,花随风动,飘落一身。那花瓣如同一只只粉色的蝴蝶,徜徉在黛玉的身畔心间。馨玉看黛玉将地上的花瓣轻轻的扫成一堆,馨玉看黛玉将花瓣用手捧进花囊,馨玉看黛玉将花囊慢慢埋葬。馨玉突然觉得,此时被黛玉掩埋的,还有她们即将逝去的青春。
黛玉葬花完毕,回头冲着妹妹淡淡一笑,馨玉心中一怔。黛玉的这表情,让她想起了在来这个世界之前,她在警幻仙姑那里看到的那幅画卷上的仙子。
馨玉慢慢走过去,接过黛玉手上的花锄,将自己的额头与姐姐相贴,仿佛要汲取那世间最纯净的气息。
一阵风飘过,衣玦飘飘,仿若桃林中悄然出现的精灵,没有惊动任何人,也不留恋任何人。
“两位妹妹在这里做什么?”一个声音打断了姐妹二人之间纯然若仙的气息。
馨玉回头一看,却是宝玉远远的过来了。馨玉笑道:“你又在这里做什么呢?”
宝玉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黛玉和馨玉姐妹二人,忙道:“我才在那边看书,见落下这些花了。我想着这花若是被人践踏了岂不可惜,就收拾了倒在池子里,过来就看见两位妹妹在这里了。”
黛玉淡然道:“撂在水里也不好。在这里虽然清净,但是只一流出去,好、别的人家脏的臭的都往里倒,一样作践了不是?你只把它埋在土里,日子久了也化成了你了。从来出来,到去处去,岂不更好?”
宝玉听了喜不自禁,拍手笑道:“可不是这样。待我放下书,我来帮妹妹收拾这花儿吧!”
宝玉不爱读书是人人都知道的,黛玉因好奇问道:“什么书?”
宝玉面上立现惊慌之色,把书藏在身后,道:“不过是《大学》、《中庸》而已。”
馨玉一怔,才想起,原来这就是原著中宝黛共读《西厢》的场景了。对于这些养在府里没见识过什么的人来说,这样的书确实是猎奇美文;不过在馨玉看来,也不过是小儿科而已。
但是,即使她愿意让黛玉看这些书,也不是这时候和宝玉一起看。要知道,共读《西厢》可以算是他们定情伊始。
馨玉拦住黛玉要去抢书的手,笑道:“姐姐,想来宝哥哥也是想多看些书,免得二舅舅问的时候又答不上来,你就别难为他了。”又对宝玉道:“宝哥哥在这里多久了?只怕一会儿袭人就到处找你了呢!”
但宝玉却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馨玉和黛玉二人。黛玉的脸慢慢红了,馨玉低头看到一旁的水中倒影,才明白过来。
是啊,美人如玉,身旁时时有落红飘落在伊人身上,此情此景此人,又何尝不是天上人间呢!
馨玉抬头看宝玉,他的眼神很深邃,如同变幻不定的海洋,可那其中翻滚的都是对黛玉的温柔对黛玉的倾慕。或许唯有此时的他,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而非那个只知道在姐妹群中厮混的宝玉。
宝玉愣愣地伸手拉黛玉的手,却被馨玉搂着黛玉避过了。宝玉看着黛玉,痴痴的说:“我就是那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
馨玉顿时冷下脸来,连黛玉的面色也不是很好了。
馨玉斥道:“真是个好哥哥,好好的不知道去哪里听了看了这些淫词艳曲来,现在居然敢拿到我们姐妹面前说,欺负我们。你到底把我们姐妹当什么人了?”说完也不等他争辩,拉着黛玉就走。
没走几步,就听到袭人的声音:“哪里也没找到二爷,原来是在这里呢!那边大老爷身上不好,姑娘们都过去请安了,老太太打发你也过去呢!快回去换衣裳吧。”
宝玉知道这次事情大了。黛玉还好,多赔不是总会原谅他的;馨玉却从来对他都不是很亲近,好不容易好好说说话对他不错,却被他得罪了。
他急着辩解,却被袭人死拉硬拖的拉走了。看来,只有回来之后再去赔礼,否则,以后潇湘馆的大门他是别想进去了。
回到潇湘馆,黛玉想到宝玉居然如此打趣她,有想起自己父母早逝姐妹孤苦无依,想到妹妹为了维护她苦苦支撑,一时不觉得万种悲伤千种离愁都涌上心头,泪水很快就滴了下来。
只是,这次馨玉却没有急着劝她,而是任她流泪哭泣着。或许,她知道她的心境,或许她不知,但这有什么重要呢?
良久,黛玉的哭声渐渐低了,馨玉才幽幽的开口:“姐姐,我知道你和宝玉一起长大,耳鬓厮磨,一腔情意都在他身上,可是我不认为他是一个值得托付的良人。我对他最初的印象如何你也知道,你也知道我其实一直在观察他。可是姐姐。他过不了我这一关。在旁人眼中,他确实入宝似玉;可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一个娇生惯养的纨绔公子哥儿罢了,除了在姐妹丛中厮混,他文不成武不就不过腹内草莽而已。姐姐,我知道你心中有他,可是你真的愿意和别人分享良人吗?”
黛玉一怔,抬头看向馨玉,馨玉却没有看她,只是慢慢的说着:“想来你也知道,这些大家公子哥儿身边都是不缺人的。就说宝玉吧,晴雯是老太太亲自放咋他屋里的,麝月秋纹等也不是省油的灯,更有那袭人一心笼络他,只想着有朝一日成为他的妾室姨娘。这些人还不算,你想想太太对你的态度,又想想她对宝姐姐的态度,她是一心想让自己的侄女儿当自己的儿媳妇啊!你说你不介意这些,可能吗?你若真嫁给宝玉,可是要在太太面前生活一辈子的啊!”
“再说说宝姐姐吧,她刚来时的情景我不清楚,但是有件事我还是知道的。宝姐姐当初是进京待选的,她从不怎么和宝玉亲近,也没听说什么金锁玉佩金玉良缘的。这个消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传出来的?是宝姐姐落选之后吧!金玉良缘,这京城里随身佩玉的公子哥儿多了去了,她为什么就盯着宝玉的那块玉不放,你还不清楚吗?”
“姐姐,你真愿意在宝玉身上流干了眼泪泣断了心肠,你才愿意放手吗?”
黛玉扑到馨玉怀里,用手拭去馨玉脸上的泪水,馨玉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哭了。馨玉抱住黛玉大哭起来,黛玉也是泪流不止。
哭吧哭吧,将一生的眼泪就此流干。然后收拾起破碎的心肠,开始一段新的人生。哭吧哭吧,是哀悼还没有开始就夭折的爱情,也是为了眼前易逝的春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