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玉本来没有打算睡觉的,她只是想暂时避开黛玉,但是没想到,躺下没多久,她就真的睡着了。
馨玉觉得自己恍恍惚惚的来到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四处都死高楼大厦,汽车往来,人群如织,霓虹灯比天空的星星更加闪烁。
突然馨玉看到一个熟悉的刻入灵魂的身影,纤细却倔强,柔弱又刚强。馨玉永远忘不了这个身影,前世她曾无数次看到过这个身影——在镜子里——那是她自己。
馨玉想,或许她只是在做梦而已,不然怎么可能看到前世的自己呢?
馨玉想上前去看看仔细,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能靠近,她只能在这个距离里看着前世的自己慢慢的成长着。
馨玉看着前世的自己一边上学读书一边打工养家还要一边照顾娇纵的妹妹;馨玉看着前世的自己在公司临近倒闭的时候还不忘为妹妹准备生日礼物却被嫌弃礼物不若往年精美名贵;馨玉看着前世的自己看着妹妹在自己的饮食中下毒却单纯的以为妹妹只是在关心她然后微笑而满足的将带毒的食物吃下;馨玉看着前世的自己慢慢伸手将维生设备的电源拔下从而决绝的斩断一切的羁绊……
馨玉突然哭了。前世二十年,今生十年,为什么自己还是不明白,一味的守护有时候根本就没有任何用处,付出的越是无悔接受的人就越觉得理所当然。前世妹妹如此,今生姐姐如此,她永远也不能成为一个好的姐妹呢!
或许,她早就应该放手。
紫鹃带着贾环回到潇湘馆,本来想进来叫馨玉一声,却不料进来就看见姐妹二人一个坐在窗前抹眼泪,一个明明睡着了却不停的流泪。
说实话,紫鹃有些吓到了。整整三年时光,她第一次看到馨玉在流泪。即使是林姑爷去世的时候,她也没有见过馨玉流泪,只是静静的强撑着打理丧事,一面还要应付琏二爷的强取豪夺。在她眼里,馨玉一直是个坚强而能干的人,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难道她,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打垮她。
可是今天,她却看见馨玉哭了,而且是在睡梦中流泪。能够让馨玉在乎,能够伤害到馨玉的人,世界上恐怕也只有一个而已。紫鹃看了看坐在床边的黛玉,第一次没有上前劝解,而是默默地退了出去。
贾环知道紫鹃去找他来肯定是因为馨玉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他或者询问他——黛玉一贯是不愿意理会他的——但是紫鹃从馨玉房里出来,却只是对他摇摇头,让他等着。
贾环上前询问,紫鹃没有告诉他实情,只是说馨玉累了睡下了,让贾环等等或者干脆回去改天再过来。贾环想了想,还是不愿意回去,就让紫鹃领他到书房一边看书一边等待——潇湘馆的藏书是整个贾府藏书最多最全的地方。
馨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分,贾母那里传饭,黛玉本不愿前去,但是被鸳鸯给硬拉过去了,紫鹃陪侍着去了。
馨玉刚起,雪鸢就上前来伺候了。馨玉一边梳洗,一边让雪鸢传了饭菜到潇湘馆。
雪鸢出去吩咐了一声,才回来道:“姑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环哥儿的?人家来了你却睡着,都等了好久了,如今还巴巴的在书房等着呢!”
馨玉一愣,却想起自己曾吩咐过让紫鹃把贾环找来的事情。“你去叫他过来和我一起吃饭,吃过饭我有话问他。”
贾环在馨玉面前一直是很自在的,远没有在凤姐等人面前的拘束。两人静静的吃完饭,馨玉叫着贾环到书房去说话。
馨玉看着贾环,却感觉好像有些陌生了。印象中的贾环不过是个畏畏缩缩比她还要矮小一些的看起来一点也不讨喜的小男孩,什么时候他也长成一个翩翩少年郎了?而且因为专心读书的缘故,身上还有一种贾府男儿身上绝对看不见的儒雅气质。通身看来,贾环绝对没有哪一点比不上宝玉的,甚至很多地方还要比宝玉优秀的。难怪,难怪王夫人一直那么热衷于打压贾环的。
馨玉看着贾环不说话,贾环心中惴惴然不安。说实话,虽然馨玉是整个贾府里对他最好的人,自己也在她面前表现得最自在,但是最怕的人,也是她。不知道为什么,贾环绝对自己在面对馨玉的时候,仿佛是在面对一座他永远也攀不过的高山一般,神秘,强大。每次都以为自己已经了解了这位表姐,却总在下一刻发现自已一点也不了解。同时,他总希望自己能够在这个表姐面前表现得好一点,更好一点,千万不要让她失望。
馨玉回过神来,却看见贾环正神色紧张的看着她,不由得笑了。“环儿,我听说宝玉挨打是因为你的原因?”
“我没有!”贾环立刻就急了,谁都可以误会他但是馨姐姐绝对不可以,“宝玉挨打那天我根本就不在。那天兰儿说家里买办置办的纸笔都不怎么好用,想要我陪着上街去买。我想着姨娘的生日快到了,也想给姨娘买件礼物,就和兰儿一起去了,直到快晚上了才回来,才听说宝玉被打的。姐姐若不信,可以去问紫鹃姐姐,我怕自己的钱不够,想来问林姐姐借钱,因为林姐姐不在家,是紫鹃姐姐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让我去置办的。后来还剩下四十两,我想还给紫鹃姐姐,是林姐姐说不用还了,让我留在身边使用。馨姐姐若是不信,可以去问紫鹃姐姐,问林姐姐也可以的,兰儿也可以啊。”
馨玉直到他说完了才示意他坐下,笑道:“我又没说不信你,不过是刚回来就听旁人这么说,然后白问你一句罢了,你急什么?”
贾环听说馨玉并没有误会,才重新坐了下来。
“环儿,你今年十二了吧?”馨玉问道。“有没有想过以后干什么?”
“我想当个征战沙场的将军。”贾环冲口而出。
馨玉一愣,她还真没想到贾环居然有这样的志向,“为什么?”
“贾家本来就是靠军功封爵的,他们看不起我,我偏要也靠军功封爵,重现祖上荣光,看他们还敢看不起我。”贾环说得铿锵有力,“而且,一旦我当了将军,我就可以接姨娘和三姐姐出去了,她们也不会再被人欺负了。我还可以把馨姐姐也接出去,没人会再说你是没依没靠寄人篱下的。”
馨玉心中一恸。明明只不过是随意的提点帮助了一下,就这么的感恩。可为什么她真正为之付出的人,却总觉得自己的付出是理所当然呢?
“你回去吧。好好的念书,不要让姨娘和你三姐姐生气。等过些日子,我帮你安排,让你去学习你想要学的。只是,你可不要让我失望了。”馨玉淡淡道。
“环儿知道。谢谢馨姐姐栽培。”贾环行礼,然后告辞离开,年轻的背影有着几分因愿望达成的雀跃和害怕被人发现的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