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的主人虽然多年不曾见面,但凌尧还记得他的名字。
此人名叫张恺,说起这个人来,在靖宁城中也算得上家喻户晓,因为张恺的运气特别得好。张恺十三年前还是一名御前侍卫,一个普普通通、平平凡凡,也战战兢兢的御前侍卫,要说他最大的好运便是他有个好爹,十大禁军统领之一的张笑臣。
张笑臣是一个很会审时度势,政治目光极其敏锐的人。十三年前的夺嫡之争中,张笑臣与其他九名禁军统领都坚决的站在当时的襄王夕玥紫易,也就是凌尧的父亲,后来的国君一方。而当时已经是御前侍卫的张恺因为父亲的缘故,很自然地被人们划为襄王一脉。
人们都认为,一旦襄王夺嫡成功,那么像张笑臣父子,以及其他许许多多押对宝的人,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权势名位自是不必多言。
然而就在夺嫡之争进行得正如火如荼时,张岩却因为一个天大的过失,被连降三级,贬入护军中成了一个芝麻大的小小将领。
一个小小的御前侍卫被贬,在当时那种情势下,根本不会受人注意,对于襄王而言,失去一个小小御前侍卫,对他几乎构不成影响,这件事便这样被所有人忽略了。
直到襄王登基两年以后,此事才被人们再度提起,原因是当时与张恺共事的十余名侍卫,在两年之间或因故被斩首,或被派往边关为将,不久又死在边关,或突患重疾,死于家中……两年之后,当时那一批侍卫中竟只剩下张恺一人。
虽然其中有什么隐情人们不得而知,但也知道皇上是有心要将这些人置于死地,于是纷纷猜想张恺当时突遭贬职,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蹊跷,也许是有人故意为之,目的就是让他避过今日之祸。
提起张恺当年犯下的事着实有些可笑。那是刚入秋的某日,气候凉爽宜人,几位年幼的公主皇子结伴在御园中玩耍,张恺奉命随行保护,谁知几个小祖宗一玩便是大半日,张恺不知不觉竟躺在一处角落里睡着了,直到惊呼救命的声音将他惊醒,他才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
一位尚不满十岁的公主落水,而他却躲在一处呼呼大睡,没能及时援救,却只受到降职三级的处罚,连他自己都庆幸自己的好运。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落水的女孩其实并非公主,乃是襄王之女,年仅六岁的小郡主,那一日不过是入宫陪几位皇女玩耍,幸而当时刚巧有人经过,及时将小郡主救起。
事后张恺随父亲几次登门请罪,襄王殿下此时还需倚仗张笑臣等人,又岂会为一个女儿与张笑臣交恶,此事后来也被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多年之后,当年的襄王已经坐上皇帝的宝座。某一天皇上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张恺这个人,心情似乎很不愉快,竟随意找了个理由又将张恺连降三级,将他贬去看守城门。
得知这一消息的张笑臣非但不伤心,反而很高兴地拍着儿子的肩说道:这回总算是没事了!
此后张恺兢兢业业地守了十几年的城门,落水的郡主也真的成了公主,几乎所有人都将此事忘记了,这件事似乎真的就这么“过去”了,然而却有一个人没有忘记。
凌尧永远忘不了那一****险些命丧黄泉,在水下窒息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
也许是觉得心中愧疚,凌尧发觉张恺似乎竟记得她的模样,每次碰上,他都会远远地停下脚步并下拜行礼。
时间久了,凌尧也对张恺有了印象,偶尔也会对他微微颔首。
凌尧离开靖宁多年,别人未必认得出,他却一定认得出,只是早听闻张恺已经升任禁卫队长,怎么会又回到城门……如果是专程为她而来,那些人可算是费尽心机了。
凌尧乍闻张恺的声音,身子不由地绷紧,眉头汇聚成一个川字。
“车中之人下车!”那声音再度响起,凌尧动了动,还是没有下车的意思。
车外响起为她赶车的亲兵陪笑的声音:“还请官爷多通融,车中都是女眷,不太方便吧!”
车身一阵晃动,显是那亲兵被拉下了车辕,凌尧轻叹,过去倒从未见过这个张恺有这种魄力。
身旁的倾城顿觉不耐,不由分说掀起帏帘便跳下车,然后冷笑道:“要看什么便来看罢,青天白日,拦住别人的车马非要看人家女眷,也不知道是奉了哪家的命令!我倒就让你看了,看看我是什么江洋大盗、朝廷钦犯!”
这一番话可唬了凌尧一跳,倾城素日平和,难得大声说话,这一番虽是为了救她,也实在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倾城的话说完,车外一时静了下来,她本是容色绝佳的丽人,想来那样容光也足以震慑全场了。
若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倾城身上,忘记车内的她,似乎也是不错的……
可惜期望越高,失望总是越大,平静了没一会,便听得张恺又道:“多有得罪,还请让我们再检查一下马车,若没有我们要找的人,自然会让你们离开。”
凌尧一阵气苦,明知是躲不过,偏还要报着几分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咬了咬下唇,忽然也跳出马车,站在众人面前。
靖宁的街道给人的感觉,总有些泛青,踩在上面,透着丝丝凉意。
虽然是深冬,却不觉得寒冷。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张恺突然怔住,半晌,说不出话来,方才的气势瞬间便消失了。
在边关她是元帅,在靖宁她却是公主,纵然奚曌皇宫易主,奚曌的天下却不会易主,即使站在你们面前,除非将她当场格杀,否则又能将她如何!只是你们敢吗?
凌尧唇角微微弯起,正准备开口说话。
“嗯?这不是义新侯府姚姑娘吗?”慵懒却清越的男声惊奇道,又歉意道,“错了错了,本王忘了姚姑娘早已出嫁,该叫姚夫人才对。”
众人吃惊回首,见一玄色马车上坐着一年轻男子,帏帘之后只露出一张脸,正懒懒地看着凌尧,相貌俊朗,与凌尧颇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