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楼外,阮安早恭候多时,见沈语携紫苏自游廊走来,满脸皆是笑意,忙不迭亲撑了伞迎上去,及至檐下,早有宫女为沈语解了斗篷,又捧出一双穿了珍珠的金丝软底凤鞋来,待沈语收拾妥当,阮安方笑道:“皇上不喜潮湿阴冷之气,命奴才们都在外头候着,这会子皇上和昭仪娘娘在轩室内,请娘娘进去见驾。”沈语略点点头,又冲紫苏笑笑,这才袅袅走进楼内。
楼内清幽异常,不闻声响,越往里走,连外头的雨声都渐依稀,玉帘轻卷,青釉熏炉里的那一抹白檀似是方燃,从镂空的盖中向四面吐着轻烟,细细软软的香灰,如絮般弥漫在华殿之中,转过一架云母屏风,便是轩室。沈语忽站住了脚,隔着半透明的屏风望去,皇帝着一身云水青色便袍盘膝坐在琉璃窗下的软榻上,正对着棋盘出神,傅昭仪紧挨着他坐在下手边,却在神情专注的刺绣,木制绣花架上,呼之欲出的白缎底芙蓉鲤鱼的长卷绣图刚刚绣好一半,两个人各自安静着,偶尔傅昭仪会含笑抬头望着皇帝,待皇帝察觉了,便也一笑,揽着她的肩说上几句话,虽面上犹是淡淡,却没了素日那种冷冽,倒也玉面明眸,两个人携手并肩坐在一处着实称得上一对璧人。沈语默默站了半晌,实不忍扰了此时的光景,正轻手轻脚的转身欲去,皇帝却已看到了她,松开傅昭仪起身唤道:“皇后?”
沈语只得转回身去,绕过屏风行礼如仪:“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安。”傅昭仪亦起身行礼,皇帝坐回塌上,闲闲捏了一粒水晶棋子在指尖把玩,漫不经心道:“怎么刚来就要走?”沈语微一蹙眉,随即回道:“并不是要走,只是想起一桩事儿,要吩咐紫苏。”皇帝“哦?”了一声,许是晓得她在扯谎,也不追问,指了对面的软榻道:“坐吧,陪朕下一局。”沈语依然坐下,傅昭仪早奉了茶来,笑意娴雅:“娘娘请用,这是臣妾制的桃花茶。”只见白玉瓷杯中几片淡粉花瓣悠悠荡荡,一阵说不出的异香扑鼻而来,沈语谢过接了,轻抿一口更觉香气浓郁,口颊芬芳。皇帝执了黑子道:“《梅花谱》读过不曾?”沈语点头道:“是。”皇帝不再做声,傅昭仪对下棋却是从未涉猎,见皇帝眉头微蹙,全神贯注的样子,也只一笑仍自坐了一旁绣着未完的帷幔,轩内随即沉寂了下来,许久只听到一声棋子落定的轻微声响。
沈语之父精通博弈之道,沈语虽不及其父,对此又不甚用心,可到底由他亲授,这些年与书院中师兄对阵,鲜有敌手,可此时与皇帝对弈,开始并不觉得什么,不一会她渐渐觉得吃力,每走一步都艰难异常。博弈之道讲究对整盘棋势的把握,每一颗棋子都有其不可取代的作用,或者分散,却有着不可估量的潜能。沈语不禁抬头望向皇帝,他似很擅长此道,每每引沈语入其圈套而不自知,一步错,步步错,沈语苦思了半晌,终究弃子甘拜下风。
傅昭仪转过脸儿来笑对沈语道:“娘娘不知道罢,表兄,”她顿了顿,改口道:“皇上是棋痴呢,连国手连云碧都不是他的对手,自幼臣妾和皇上一起学下棋,皇上每每赢了臣妾,臣妾气馁之下,这才不学的。”沈语并不在意她言语中似有若无的挑衅和骄傲,只是忽觉得有些不安,皇帝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也许所有的人都看错了他。
皇帝丢了手中的棋子,见她怔怔望着自己,正要出口相询,却听楼外阮安大声通禀的声音:“皇上,新科状元在宫外求见!”皇帝皱了皱眉头,满脸不耐之色,沈语却不经意捕捉到他墨染般黑沉的眸子中一闪而过的光彩,不过马上恢复如常,没容她细想,皇帝已站起身道:“你们去罢。”照规矩,后宫是不得擅自接见外臣的,沈语和傅昭仪依礼恭谨,敛手从后头退出。
雨不知何时停歇,然风势却有愈胜的势头,两人走在月移桥之上,身后跟了各自的贴身侍女,傅昭仪弱不胜衣,紧了紧蔷薇色织银鸾纹斗篷,转头对沈语道:“臣妾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娘娘应允。”沈语淡笑道:“昭仪不必如此客气,有话还请直言。”傅昭仪笑道:“臣妾听闻南边儿的刺绣精于北地,想请娘娘指点臣妾一二。”沈语点头应了,傅昭仪顺势便请沈语到自己宫里喝茶,沈语不好退却,便带着紫苏随她而去。
水薰殿与百花楼隔桥遥遥相望,一行人徐徐走下桥,一个小宫女忽指着对面悄声道:“紫燕姐姐快瞧,是新科状元呢。”紫燕是傅昭仪身边的大宫女,闻言不禁暗地拧了小宫女一把,又忙不迭向皇后告罪。沈语不以为意的笑笑,只不经意瞥了一眼,两个太监正领了身着大红蟒袍,头戴黑方翅帽的年轻男子朝百花楼走去,沈语转过脸来,忽然没有任何征兆的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