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云山下。
清幽的巷子里，矗立着一座灰白色的庭院，沐辰送沈语到后门，沈语松开沐辰的手，依依笑道：“我看着你走。”
：“明天一早我就在溪边等你。”沐辰点头，又复叮咛道。
沈语微嗔：“说是等我，哪次不是我等你。”
：“明天我一定先到。”沐辰轻轻抱了抱她，万般不舍的又放开了。
沈语含笑不语。
：“明天见。”沐辰跃身上马。
沈语立在门外，直到他的背影再也看不到了，仍痴痴立在那里，动也不动，不知为何，盛夏的天儿，她心中蓦然漫生出些许森寒，这样怅然若失的感觉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表妹。”
沈语转过身来，见表兄袁荣正立在身后，不禁疑惑道：“表兄怎么在这里？”
：“我………..
袁荣尚未答言，沈语已寒了脸道：“我说过很多次，这事不要你管。”
袁荣知她是误会了，一张脸涨得通红，又是慌乱又是羞愧道：“表妹，你别生气，不是这样的，我并没有监视你的意思。”
：“不，原是我的话太重了，表兄不要在意。”沈语见他这幅样子，又不由懊悔。
袁荣这才安心，犹疑半晌方道：“表妹，他，他家在何处？父母是做什么的？”
：“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起问这个？”沈语不解道。
袁荣一脸凝重：“你先回答我。”
：“我不知道。”沈语看着他。：“我从没问过这些，这对我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个人。”
袁荣神色滞住。
：“表兄，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为人忠厚，读书又肯用功，这天下的好女子多不胜数，而我是顶平凡的一个，你，就别在我身上枉费心思了。”
沈语软语道，她和表兄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情分是有的，可袁荣实非她心中所想之人。
：“我一直都是知道的，我配不上你。”
袁荣神情越发暗淡。
：“不是这样的。”沈语本心中烦乱，一时也不愿多说。：“日后表兄自会明白的。”
：“表妹。”
袁荣欲言又止。
：“前天官差来书院宣读了圣旨，秀女大选，你被选中了，明日就要赴京遴选。”
袁荣终究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
沈语好似没有听明白他的话，茫然道。
：“那天我在这里等你，原本是想告诉你的，可是却看到他送你回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时鬼迷心窍就没有告诉你。”袁荣愧疚难安。
沈语仿佛被巨捶猛然击中心口，怔怔望着他，却说不出话来。
：“表妹，明日就要进京，我知道瞒不过你了。”
：“我虽愚钝了些，却也能看出这些日子以来你的欢喜，我发疯了一样的嫉妒，嫉妒能给你这样欢喜的他，可冷静下来之后，我发现自己还是更愿意让你得到幸福，然而面对着那样欢喜的你，我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这两天我一直在煎熬中，我恨我自己没有办法帮到你。”
沈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房间的，表兄还在身后说些什么，她已经都听不到了，选秀，进京，明日、、、、一字字在她脑中盘旋不去。
明日，沐辰说要带她回家见姨娘和母亲。
明日，圣旨要她入京选秀。
明日，那该是怎样的一天。
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凉风徐徐，吹散了白日的暑热，花萼双辉内画栏曲槛，窗几玲珑，壁间绘有五彩图画，珠帘内隐隐有说话的声音。
：“怎么，有话想和姨娘说？”
太后身着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裳斜倚在碧玉塌上，如云的黑发高高梳成流云髻，正中稳稳簪了支累丝攒珠金凤，攒在发间的几颗孔雀东珠闪出荧荧的冷光。
：“是。”
沐辰长身玉立站在一侧，难得的郑重其事。
：“若是为了回京一事，大可不必多言了。”太后敛去笑意，目光深邃，叹息道：“姨娘何尝愿意逼你，只是辰儿，有许多事你还不懂。”
：“姨娘，孩儿想说的不是这个。”
沐辰扬起眸子。
：“哦？那是什么？”太后神色明显放松了许多，笑问。
沐辰站起身来，半偎在太后身边为她揉捏着肩膀，只是不知如何开口，半晌微笑缓缓道：“姨娘，那日的风筝您喜欢吗？”
：“自然，这是姨娘这半生最喜欢的寿礼。”太后拍着他的手，又是疼爱又是骄傲道。
：“姨娘以前说过最喜风筝。”沐辰低低开口，唇边却蔓延起止不住的笑意，：“只是，那****不过随口提了一句，她便做出了漫天鸟雀。”
：“她？是谁？”太后眉头轻蹙。
沐辰握住太后的手，在太后殷切的注视下，眉目清朗的面上竟多了几丝羞涩：“她，是孩儿在雁云山谷中遇到的女子。”
：“这样说来，你日日到雁云山去，为的便是和她相见？”太后听完两人的相遇，从榻上优雅起身走到窗边。
沐辰见她不露喜怒，不由有些忐忑：“是。”
：“你想带她来见我？”
太后一眼便看穿他的心思。
：“是。”沐辰不假思索答道。：“姨娘，您会喜欢她的。”
：“这雁云山果然地杰人灵，竟出了这样一个聪慧灵秀有仙人之姿的佳人。”太后微笑，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只是，她让你学会了对我欺瞒，甚至让你坚定了不跟我回帝都的决心，你说，我会喜欢她吗？”
：“姨娘。”沐辰失色唤道，：“姨娘误会了，孩儿与沈姑娘相识短暂，沈姑娘如孤云出岫，颇有林下风致，这些日子以来孩儿与她相处甚欢，直到昨晚姨娘拟定了回京的时日，孩儿才惊觉她在孩儿心中的分量，并非有心欺瞒姨娘，更与沈姑娘无关。”
：“我不过说了一句，你便这样维护，看来你是真心喜欢她的。”太后似笑非笑道。：“也罢，明日你带她来见我，我倒要看看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
沐辰如释重负，喜不自胜，如朗月繁星般的笑意盈盈：“多谢姨娘！”
待他去后，恭定王妃从内殿走出来，面色苍白如玉：“晌午送来的选秀名册，雁云府选送的秀女中，第一个便是沈语。”
太后缓缓走进她，笑意渐冷：“你在担心什么？”
：“奴婢只是觉得那姑娘太无辜，何必要将她卷入这棋局之中？更何况，瞧辰儿的样子，只怕太后投鼠不成，反倒伤了玉瓶。”恭定王妃咬唇道。
太后笑意惨淡：“你与那沈语素未谋面，怎么想起为她说话来了？更可况，这天下间无辜的又何止她一人？我又何辜，你又何辜？辰儿又何辜，我温家数百条人家更是何辜之有？”
：“奴婢都忘记了。”
恭定王妃闻言，脸色越发苍白，抬眼望着太后，随即又敛眉低首。
：“你忘记了，可我没有，这些年我没有片刻忘记当年的桩桩件件，一想起那些年的屈辱隐忍，我的心就像有无数只手在抓挠着一般。”太后唇齿寒寒，她忽然伸出手狠狠捏住恭定王妃的下颌：“回京之前，不准你对辰儿透露半个字。”
更深人静，房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寂然，沈语默默倚在窗前，好似还没有从那种天旋地转般的恐惧中回过神来，从指间到心口皆是一片冰凉。
犹记得那****在耳边低语：“语儿，你知道吗？那日初见，我几乎真要将你当作误落人间的仙子。”
：“原来，我不过是个梦境。”沈语半真半假嗔道。
：“哪怕是梦，也是我生命中最美的梦。”沐辰一把将她拥进怀抱，情深灼灼。：“一朝入梦，终生不悔。”
一朝入梦，终生不悔。
沈语闭了闭眼，转过身来，却见表兄袁荣正立在门外，担忧的看着自己。
：“表妹，你没事吧。”袁荣忐忑不安道。
沈语强笑道：“表兄进来坐。”
：“你，怎么不去找沐辰，我看他举止优雅，一派落落大方，想来家世高贵，也许他会有办法。”袁荣焦急道。
沈语摇头，神情坚定道：“不，圣旨已下，赴京选秀已成定局，任谁都不能违逆，我必须走这一遭。”
：“表妹，你、、、、
袁荣见她如此，越发难过。
：“表兄，我不能置父亲和你还有四知书院于不顾。我已经想过了，天下才德俱佳的女子何其之多，选中我的可能微乎其微。”
沈语仰视清明月光。
：“话虽如此，可万一？”袁荣眉头紧锁。
：“明日我走后，请表兄即刻启程前往爹爹处，若我不得中选，定去与你们会合。”沈语郑重其事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若万一，请表兄转告爹爹，永远都不要再回雁云山了。”
袁荣不意她竟说出这些话来，神情大为错愕，片刻只觉不妙，脱口道：“表妹，你想做什么？”
：“露湿晴花春殿香，月明歌吹在昭阳。似将海水添宫漏，共滴长门一夜长。”
沈语眸中含泪，凄然道。
富贵非我愿，荣华转眼休。她眼前浮现出那个白衣胜雪、温润如玉的少年，今生若不能与他携手白头，纵千岁万岁又有何益！
袁荣听得心惊不已：“不，表妹，你万万不能有那样的念头，这若是被姑丈得知，他该多难过。”
：“表兄，我累了，明天还要上路呢。”
沈语别过脸，显是不愿再谈下去。
袁荣低了头，千言万语不知从何开口，他素日是知道她的脾性的，眼见得此，也只得替她关了门出去。
许久。
黑暗中，沈语将脸伏在塌上，泪水终究滑落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