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悦蹦到少年跟前挥舞手中的蓝色小纸条叫道：“喏～清风，快看！”
两张蓝蓝的小纸头闯进眼帘，清风停下来，用宽大的衣袖擦去额际汗水笑吟吟地问道：“这蓝色的小纸又是什么？”陆悦老喜欢给他介绍新鲜的玩意，两人有空的时候便一起琢磨。
“电影票！”得意的把其中一张塞给清风，陆悦抿嘴笑的春guang灿烂：“今天下午，在影院上演的！”
深吸一口气，清风目光犹自在票上留恋不去。新的世纪里，洋人的玩意儿悄然兴起，其中也包括电影。正是好奇心强的年龄，自从前几天听陆悦提起这玩意后，清风心里也就存了一些对电影的小小期盼，而如今机会就在他手心里。
“一起去吧！晚饭前我们准能赶回来！”
“我……”清风苦笑一声，“是要练功的……”少年低下头，犹自握紧手心的票。虽然很想去，但是功不可一日不练，他比起技艺精湛的老前辈们还差得很远很远。这样子的他，怎么可以浪费时间去玩呢。
想起省吃俭用两个多月才攒下足够零花钱买到的电影票，陆悦不禁眼眶泛红，“清风……你……你……”大小姐恨恨地咬碎一口银牙道：“你又是怕了那个方玉潭！你是个人！你是有平等权利的人！你凭什么一直要受他摆布！你就从没有想过为自己做点什么？！”
“我在关书上按了手印的，师父就是天，就是地。”
是的，他曾经跪在冰渣子上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他曾经梦想着站在戏台上成为红角；他曾经梦想着有一个真正的家。谁说他没有想过为自己做点事？他有那么多想做的事，那个人都在一一替他实现着。
就算是没有关书，他这条命也早就是方玉潭的了。
手被狠狠拉住，清风的身体一个趔趄，差点滑倒在地。不敢硬拖住陆悦，清风浑然忘了这是第一次和异性手牵手，情急之间慌乱地嚷道：“陆悦，你快放开！你听我说！”
“我跟他谈！”陆悦头也不回，径自拉着清风，一路然后用力踹开一道大门。
门口传来沉重的喘气声，隐隐透着愤怒和不甘。室内的人听见后并没有显出多大的吃惊，他只是停下手中的笔，平静的看着一前一后的两人，眼底泛起漠然笑意。
清风像感受到什么，触电般收回被少女拉紧的手。
“方玉潭！你那一套已经赶不上时代了！我跟你说……”
“清风，你过来。”方玉潭招招手，语气温和如水，却像一道利刃生生将陆悦的话斩断。
陆悦鼓腮帮子，方玉潭居然把她的话当作耳边风！
清风乖乖走到跟前，紧攥的拳头，虎口处露出蓝蓝的一角。
“是什么？给我看看。”
看到露在外头的票角，清风顿时心里一紧——他可以在入睡前钻进方玉潭的怀里，可他决计不能在练功的时候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师父，这是电影票……”张开手，一张皱巴巴的电影票在他手心里慢慢舒展开，清风笑得坦然：“下午的功课没有完成，我还是不去了。”少年掌上新长出几个嫩茧，掌心被磨破，周围更是环起一圈小小的血泡。那张电影票就粘在破皮的地方，被染成深色。
方玉潭看在眼里，指尖轻点伤口边缘继而微微一使力，小票子便完好无损的从伤口上脱离开来。几不可闻的轻叹，他从怀里摸出随身携带的伤药，细细的为清风涂抹。
药膏凉凉的，直透进心里。
“想去吗？”
清风手一缩，正涂抹的药歪向指间。
拉过少年细瘦的手腕，将手背抵在自己手心，方玉潭一双漆黑的眼睛微微眯起：“说实话。”
微微低下头，复又抬起。
想去。
方玉潭心中顿时了然。
“想去，便去吧。悦儿，你们早去早回。清风很少出门，你要看好了。”转眼间，方玉潭竟然已经把话转向了陆悦。
陆悦望着眼前的情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明明是对师徒，两人之间却是有种更加奇怪的氛围。看这情景是已经完全容不下第三个人了。
“清风谢师傅！”
听见清风的声音，陆悦慌忙甩甩脑袋，把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从脑海里清理干净。她开心地一把拉住少年一溜烟往后门跑，生怕下一秒方玉潭会改变主意。
两个少年，一前一后在街上窜来窜去，不小心碰到行人的时候也只是笑着飞快地说对不起，路边鳞次栉比的店铺节节倒退，转眼两人已经跑到了大马路口。
“跑……跑不动了……”陆悦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时……时间还早……走……咱改走路吧……”
清风停下脚步，捂住噗通噗通直跳的胸膛，在繁华的四叉路口侧耳聆听世界的喧嚷。
百千种声音此起彼伏，万种风情齐齐上演，清风一眨不眨地看，看有钱人招摇过市，看偷东西的青年被当众抓住，看几个老太聚在门外打手中的毛衣，看饥肠辘辘的小要饭一再勒紧腰间裤带。
清风又想起了他曾经的大师哥，也想起曾经同为乞丐的自己。
感觉出一直默默跟在自己身后闷的像个葫芦的清风，陆悦在一家面包店前停下来，决定调动气氛。“清风！吃过这个吗？”她指着橱窗里各种各样的蛋糕，扭头发现清风有些苍白的脸色，“清风，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蛋糕散发着诱人甜香，清风脑袋贴在橱窗前摇摇头。
“太阳晒得有些晕乎，没事的。”
“我保证——”陆悦捏紧粉拳，“吃了这个一定让你精神百倍！”陆悦指着橱窗里的草莓蛋糕叫道：“老板，来两块！”
剧院就坐落在甜品店附近，虽然才落成半年，但是几个月来上演的电影、话剧都是全上海最新最好看的，白天黑夜里来消遣的人络绎不绝。
清风小心翼翼地抱着个纸袋，仿佛在怀里的是个新生婴儿。蛋糕他从没吃过，可是这蛋糕的价钱却能让他记一辈子。为了赚这些钱，他得多卖力的演。思忖之间，人已经在电影院门口。
“喂……陆悦，我们要看……这个……？”指指其中一张画有风情女子的海报，清风撞撞陆悦的手臂小声说道，脸也是悄悄地红了。
陆悦心里暗暗嘲笑清风纯朴，她抬头看一圈，最终指向一张铺天盖地是白玫瑰花朵的海报，“那个，白玫瑰，看到没？那才是咱们要看的电影，凄美得很！”其实陆大小姐也是听她几个朋友说起过这部电影，实际上到底是什么内容她也不是很清楚。
清风只道是一张都是花的海报，电影也必定都是讲和花有关的东西，于是在心里舒口气安心地跟进剧院。两个人的位置虽然偏离正中央，但是从那个角度看过去视野倒也开阔。观众们陆陆续续进来，时间一到，顶上的灯突然间全部暗了下来。
清风吓的差点从座椅上跳起来。
“别怕——”陆悦拉住清风低声说：“开演前都这样！”
由于眼睛还没适应突如起来的黑暗，即使清风在黑暗中拼命瞪大眼也还是看不清东西，只有屏幕上的闪光照得陆悦一双黑眼耀如繁星。
故事和花并没有多大关系，确切的说，那白玫瑰只在电影中出现过一次。但也就在那花出现的时候电影达到了最高潮。平日里泼辣的大小姐居然没忍住，捂着嘴还是泄漏了哭声。
清风听见周围充满了小小的抽泣声，大屏幕上的女主角倒在地上，胸口的白玫瑰沾满鲜血。
等到灯光亮起来的时候，清风怀里的蛋糕忘了吃，那纸袋子几乎揉破。
“清……风……”陶悦扭过脑袋，极力控制着夺眶欲出的眼泪：“你说……世界上……真有永恒的爱情吗……”
清风犹自沉浸在方才的电影里，男主人公明明和女主人公的关系很好，就像是戏里唱的你情我愿。可是，为什么他还要把带刺的白玫瑰插进那个女人的胸膛呢？
爱情。
清风抬头，炫目的灯光从天花板打下来，眼前顿时一片花白。
怎么样的感情，才算是爱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