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是看不出冬天的,晚上的勾栏酒肆依旧开的热闹。街边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吃,烹、煮、煎、炸、烤样样都齐了。
“伊兄刚才似乎急着要去青楼,怎么如今出来了反倒落在了后头?”秦桑取笑道。
我双手负在身后,眼睛正视前方,朝他腼腆一笑,余光却不断的从两旁的小吃上扫过。天知道路旁的各色小吃早就把我引得肚子咕噜噜叫个不停。赶了一个月的路,肚子里的一点油水都没有了。刚刚急着要去青楼,又是连晚饭都没吃。
若是青楼不提供饮食,那我还不得又饿上一阵子?女子再漂亮,歌舞书画练得再好,肚子填不饱哪还有心情看。
想到这,脚下加快了两步,赶上他,“大哥,额,青楼提供酒菜吗?”
说完就觉得不对劲,怎么感觉像是个暴发户到处占便宜呢。赶紧打上哈哈,“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伊兄饿了吧。”
在他的注视下,脸有些微红,尴尬地咧了咧嘴算是同意。
前面的人笑得整张脸都融化了,丝毫没有形象可言,但就是这样一个笑容却仿佛将春天提前带临了江南。一袭素衣在夜风中轻摆,真是好一朵玉兰花透着浓郁的香味,引得路旁的少女频频回首,更有大胆的用手帕轻掩着将秋波送了一个又一个。
“伊兄放心,大哥定是不会让你饿着肚子。”
都说江南的女子小家碧玉,一举一动都透着大家闺秀,看着越聚越龙的人群,我有些心惊胆战,看来传闻中还有掺假。眼见已经有女子在身体一尺范围内了,我赶紧拉着秦桑从缝隙中钻出。
“伊兄似乎有些言行不一致啊。”他还是说着玩世不恭的话,眼睛里却一片澄澈。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无故招致这么多蝴蝶,他竟然一点愧疚都没有,反而先来质问我了。忽而心里涌起一阵不平静,这样的情况下他居然一直在注意着我。
松开他的手,扶着胸口舒了舒气,“大哥是在指刚刚为何要逃吗?”莞尔一笑,“小弟虽风liu,但却只会和烟花女子嬉笑搂抱,这些良家少女是将来要娶回家当老婆的,自然不能亵玩。”
手臂突然被拽住,脚下一个趔趄被拉至了路旁。
“大哥,干什么……”我皱起眉头刚要抱怨,却被一阵敲锣声打断。
“当当……一年一度的诗会啊,不容错过,贾老爷亲自坐镇,各位赶紧去啊,当当……”
路中间清一色的下人服,有百来号人,顿时将街道显得拥挤不堪。领头的一位看来是级别较高,穿着绸缎衣服,大声吆喝着:“南苑、北苑才子齐聚,看谁能受贾老爷亲睐……”
“我倒忘了,今儿正是江南的诗会。看来伊兄和江南果真是有缘那。”
“大哥不会是想去瞧瞧吧?”
青楼那地方可是个销金窝,好不容易碰到个钱袋,怎么能轻易放弃。今天若是不去,下次还不知道等到几年几月了。
调皮地用食指在他眼前轻轻晃过,“大哥可是答应过我的,不能反悔。”
“我说过的事几时反悔过。”松开手,貌似有些遗憾,“一年一度的诗会,伊兄不去看看可惜了。”
脚步放大了些,跟上他,“真要爱那玩意,闲时买本书看看就行,何必巴巴地跑过去看人呢。照我说,那些才子也是虚伪的很,不就为了在诗会上博个名吗?”
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又行了数百步,我一向嗅觉灵敏,鼻尖已经嗅出那胭脂湖畔的清香了。不由心神荡漾,终于可以见到传说中的才女们了。
用手扯了扯身边人的衣服,兴奋之余不由声音大了些,“大哥,我已经闻得见胭脂味了呢。”
“哼,饱食思*,没想到兄台竟是个腐败之人,真真丢我们读书人的脸。”
听到声音,我就知道自己拉错了人。感觉到那抹不善的目光,体内的邪恶因子立刻雀跃起来,我本非善人,奈何送上门。
扯出自认为最灿烂笑容,转过身去,“在下并非读书人。”
他立刻被镇住了,脸上浮起可疑的红晕。眼前的公子明显还是未经世事的小白兔,碰到我这只大灰狼,估计要被啃得连骨头渣滓都不剩了。
看他还是呆呆的样子,同情心有些泛上来了。这么纯洁的人会不会受不住打击晕过去,可是别业里憋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碰上这待宰羔羊,白白放过也可惜了。
正在打心里战的当儿,面前的人终于反应过来,两眼露出鄙夷,“可惜了这副好皮囊,竟然安在个不识字的白丁身上。”
笑容嵌的更深了,“阁下难道不知‘百无一用是书生’吗?”
绿衣少年脸上的红晕还没退去,听到我说这话时,整张脸都挣得通红,“你……不可理喻。朝廷上下,哪个不是读书人?你,你这是在侮辱天下文人。”
眉毛轻轻抬起,“哦,公子可不要误会,在下说的书生可是仅指今日来的各位。朝廷上的文官,会的是治国平天下的大论,你看到哪个凭着几首酸诗被皇上委以重任的?怕是即使当今皇上欣赏,也只会将他当个弄臣娱乐后宫吧。”
“你,一个白丁,有什么资格说我们士子?”鼻子前段的手指有些发抖,呼气声也时快时慢。
我故意凑近他的脸,话语仍是不变的轻佻,“我一个白丁都看得透了,怎么公子还是糊涂呢?若非公子真想当弄臣?”收回前倾的上身,食指放在唇边轻咬着,像买衣服似的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啧啧,公子这身段,当弄臣委实可惜了。”
他大概不明白为什么我刚才毒了他,现在似乎又在为他说话。双目中的怒火继续燃烧着,却没有再开口。
嘴里忽然冒出一句,“公子何不干脆进宫?说不定离皇上近了,将来真能受到重用。”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绿衣少年的脸由红到白,再由白变青,手指抖动得越发厉害,唇瓣颤颤说不出一个字,那双眼睛直直的瞪着我,似乎要将我烧成灰烬。
“贾邦,你退下。”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诗会台上走出一个七旬老人。身子微微向着主拐杖的一侧倾斜,虽不是一头黑发却依旧水亮,脸上只有嘴角和眼角嵌着几条稀疏的纹络。明明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却保养的如此年轻,一看就知事富贵人家。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兄弟批评的极是。”说话不温不火,始终带着淡淡的笑。
“爹……,你怎么帮着外人讲话?”
“住嘴。你还嫌脸丢的不够?”只句话便令全场迅速安静下来。
这岁数果然不是白长的,面前的老人不似绿衣少年般不谙世事,刚刚出场时的震慑力量就让我警惕。自己的儿子在人前受辱,居然丝毫不动怒,保持着如此冷静,心里为他暗暗鼓掌。但不叫的狗最是会咬人,我知道那和善的面孔下定早已如火山口般张开了大口。脸上挂着不变的笑容,我耐心地等着他后面的话。
一双透着精明的眼睛将我打量良久,终于开口:“逆子不懂事,竟然没看出小兄弟才是肚中有真才学。老夫在这为小儿道歉。不过刚刚小兄弟说的书生似乎将在场的读书人都含在了其中,他们也是定然不服气。老夫既然身为主办方斗胆请小兄弟登台和众人比上一比,好让他们无话可说。”
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若是一般的读书人怕是应诺下来了。可是我又不求着考功名利禄,自是没有读书人攀比文采的清高,当然不会应承了。
“在下对男子没有兴趣,一颗心都系在胭脂湖畔的姑娘们身上,所以恕不从命。”言简意赅,恭敬地回了个礼。
这秦桑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一晃人都不见了。两只眼睛在人群中寻找着他的身影。心下有些着急,怎么还是找不到?
“告辞,先走一步了。”不等众人反应,我草草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开。
还是没有。在这附近溜达了快一圈,依然没见到秦桑的影子。刚刚光顾着交朋友,居然忘记问他住址了。自己从婚宴上逃出来根本没带多少钱,本想着在江南就赖上他了。可如今这情景,还不得过几天就被掌柜扔出客栈来?想到这赶紧又挤回诗会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