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夜,奉回城中。府衙的右边,隔不远的就是大狱。分了内外两套,里面是关押犯人的男女牢,外面一层很简单,就是一个大屋,从中间隔了一下,分男女室,主要是暂时关押一些小大小闹的混混之类的。
多数时候都是空着的,不过今天似乎有些热闹,男女室都有人在,借着墙上的油灯,勉强能看到一个室里是单独一个人,另一边有三个。
夜深露重,狱中一片沉寂。
而厚重的大门外,却是有些不寻常的喧闹。
“老先生啊,不是我不放,只是我们这新上任的知州……”狱吏长黄明费劲地咽了口唾沫,望向面前晋王府的大管家,和身后一众侍卫,不禁有点怵了,“你也知道,知州大人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他一来可就下了大力气抓赌的,偏偏府上小姐撞上,还……”还不识相地非要把段顷惹毛,这话儿他没敢说出来。
“知道,知道,你老哥在这儿管了好多年了,我还了解你么?要能帮上肯定帮的,那不?通融一下,就算今天晚上不能放,但好歹让我进去瞧瞧,送点吃的,衣服什么。那三位少爷倒不打紧,可我们家小姐一个女孩子,哪里捱得住这么冷的夜啊?晋王爷多疼这孩子,奉回城的人没一个不知道的吧,啊?”
老管家俞平自己也在寒风里瑟瑟抖着,他在奉回城里还难得这么跟人磨嘴皮子,少不得心里憋屈着……
“哪能不知道啊,你这小姐可是宝贝,所以今晚你一来说,我就立刻去回了知州大人,哪想到他还在气头上,倒把我骂得狗血淋头,哎,我一个小虾米,也是两头难做的。”
狱吏话音才落,就听到一阵马蹄声,众人扭头一看,黑暗中驶来一辆鹅黄缎面的马车,稳稳停在了大狱门前。
俞平精神一振,快步走过去,自家主子的车在这时候看着格外的亲切,心想着总算解围了。王爷亲自过来,事情就有底了。
车夫敏捷地跳下车,揭开帘子,江昱缓缓下车,俞平低头立在一旁。
“怎么说?”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威严从容。但长年侍奉的俞平听着却心惊,王爷可是真动怒了。
“还是不行……下午的事了,小姐在留香居,额……跟知州闹得不大愉快。信传来的时候,你没在府里,我本来以为是点小事,来说说情就了了,就没跟您说。结果没想到那段顷软硬不吃,见都不见我,只说一定要关满十天。我才又来找黄明,结果还是不行,连进去瞧瞧都不可以,段顷下了令的……我看没办法,才差人赶紧来通知您的。”
管家下午确实是存了先瞒着的心,看实在处理不了了才赶快去禀告。
说话间,江昱已踏上台阶,几步走到门前,管家紧随其后,稍显臃肿的身形爬楼梯倒是轻快敏捷。
黄明心里打着鼓,却是满脸堆笑,口里称着“殿下”,躬身迎过来。
“殿下,您放心,虽然不能探视,我们一定把小姐照顾得周周到到的……”
“意思是说肯定进不去了?”江昱不怒反笑。
“呃……是知州那儿不肯松口啊。殿下体谅一下小的们吧,确实为难啊。”黄明几乎是哭丧着脸。
江昱转过头,也不答话,轻声吩咐俞平:“去请吴将军下车。”
俞平略一顿,即刻明白了,向马车走去。
黄明不明白是要干什么,递眼色让身后的几个狱卒依旧在门前守好,不得让行,心里却是郁闷得紧,根本是哪边都不敢得罪啊,这世道混口饭吃也难的。
此时就见车上又下来一人,众人均是一愣。
男子约莫三十岁,人高马大,孔武有力,令人望而生畏。只见他跳下车,吼声也同时传来:“妈的,还以为用不着我的!那小崽子还真是嚣张,见谁都惹,当还是西疆他老子的地盘啊?”
男子嘴里骂骂咧咧,几大步跨了上来,到了江昱面前戾气一收,看了看黄明,复从腰侧扯下一块吊牌,懒洋洋地开口:“奉回州戍卫将军吴亘,开门,我要提人。”
一听这话,黄明和几个小吏立马傻眼了。
“额,那个……将军,您亲临大驾,我……”黄明心里犹豫着,不知给不给开。按天朝惯例,州府官员只管民政,军政归戍卫将军,而为了防止生变,又给了各州府戍卫将军必要时可调用地方衙吏的特权,现下,吴亘却把特权这样来用了,自己也得听他调令。实在有些让人哭笑不得啊!他要放了,段顷那边肯定交不了差,不放吧,还算是一个抗命,再说,本来就有几分得罪晋王了,再不放恐怕真给得罪个透,照样在奉回混不下去。这虽然是个闲职王爷,可原先的知府对他可是毕恭毕敬的,他就算不知道为啥,但也明白跟着大人做不会错。
哎,怪只怪这个扫把星段顷,自从来了奉回就惹事不断,再没个太平了。
权衡再三,还是一横心,颤颤抖抖转身掏了钥匙来开门,嘴里念叨着:“殿下,将军大人,莫怪罪小的啊,小的也是混口饭吃,谁也得罪不起的……”
“行了,行了,你别废话,段顷那浑小子,蛮子当久了,还真他妈不懂规矩,上哪儿都闹腾。”张潇嘴里骂骂咧咧,大半夜的从床上被拽起来,本来就有些不爽。
等他骂完,却见江昱早就在门开的瞬间疾步走了进去,于是连忙跟上。
俞平等两人进了,也招上带来的侍从闪进门里。
阴冷潮湿的硬地板上,一个男装少女双手环抱蜷缩着斜倚在栏杆上,火把的光亮照出一张玲珑精致的睡颜,眉头微蹙,玉环高高束起长发,乌丝铺洒在地上,晶莹润亮。
众人的到来似乎惊扰了她的梦,嘤咛一声,就要翻身躲开光亮。
“嘿,亏她还睡得着。”吴亘哂笑一声,在空旷的屋内格外响亮。他本还欲说,却被江昱略略不满的噤声手势挡了回去。
江昱在悦洛身边轻轻蹲下,对着那张小脸仔仔细细地端详了片刻,又小心翼翼地执过她的手,撩开了袖子,柔滑透白的手臂露出来,火光下泛着白玉般的光泽。
黄明这时方明白过来,忙开口说:“殿下放心,我们绝不敢对小姐动手的……”
江昱冷冷地回了他一眼,转身脱去外袍轻柔地给女孩裹上,顺道摸摸额头。随即将她打横抱起,站起身兀自走出牢室。屋内围着的人自动分开一条道来,而那怀中的女孩还尤在睡梦中,只觉身边一阵温暖袭来,随即往江昱怀里挤了挤,嘴角勾出满足的笑容,复又蹭了蹭,将脑袋深埋入他怀中。
彼时旁边的牢室也走出来三个贵公子,前两个垂头丧气的模样,见了江昱有些慌乱,后一个却是慢吞吞地躲闪着。
江昱回身望去,对身边的管家说:“俞平,你派人送两位公子回去,远明跟我回王府。”
最后被唤远明的少年眉头一皱,终是没说什么,乖乖地在后面跟着。
待出了门,吴亘自个儿拉了匹王府侍从的坐骑,扬尘而去。俞平又差了人去送两位公子,江昱抱着悦落上了车,后面的远明知道躲不过,也慢腾腾地跟了上来。
黄明在后面追着说“王爷走好。”心中却是苦涩连连,愣愣地目送两列王府侍从和着马车渐远,他回身看着几位属下,相视之后苦笑摇头,却是不知道明早儿该怎么向段顷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