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傍晚时开始下雪,屋里一阵阵女子的凄厉哭叫,窦彦竹坐在檐下,听得心里五味陈杂,她原是想这个孩子出生的,可是今天看到黄凌华见血,又是说不出的轻松,还是怕着她将来万一母凭子贵威胁自己的地位吧。
今天这意外的一出倒是闹得她心头舒坦,至少黄凌华的事,悦洛脱不了关系了。已经派人去通知出外的王爷,应该也快回来了吧。任凭王爷平时再怎么宠悦洛,恐怕这次也少不得一顿认真的责罚了,毕竟黄凌华肚子里的是他的亲身骨肉……
“娘娘,可要换盏热茶?”身边丫鬟端来新茶,柔声问道。
窦彦竹点点头,接下茶,轻抿了口,温度适中,一下子暖到了心底去。回头看廊下站着的悦洛和贴身丫头,身上盖了层薄薄的雪花,已经站了两个时辰了吧,从黄凌华被抬进屋,请来大夫诊断开始,一直到现在。
她犹疑了一下,想叫她过来坐着,但又一想,今天这事儿本就是她闹出来的,站站又何妨呢?
“呜啊啊……王爷……王爷……您在哪儿啊……”屋里又开始嚎了,窦彦竹恻恻头,略露不满。
前面的院门忽然被打开,窦彦竹一回头,就见江昱一脸冷厉,疾步踏进来,后面紧紧跟着秦明。江昱走到悦洛旁边略略扫了一眼,没有停步,转身向窦彦竹走去。
“现在怎么样?”江昱问道,就想推门。
“王爷,刚一直在出血,别进去了。”窦彦竹赶忙拦住,女子血光,是为不洁。
江昱皱皱眉,还是放开了手。
里面的黄凌华似已听到江昱的声音,立刻喊了起来:“王爷?是王爷来了?啊啊啊啊啊,王爷啊……”
江昱听得不耐烦,一扭头,转身面向院子,却也不看悦洛,“到底是什么情况?”
口气里隐隐有些不耐。
窦彦竹迟疑着开了口:“下午悦洛来找妹妹,起了争执......”
“行了!我是问现在里面怎么样了!”江昱狠狠瞪了她一眼,急喘着吼出来,不知是着急还是早看透了这样的把戏。
窦彦竹一愣,面上有些崩不住,她原是想把悦洛的过错坐实了,没想到王爷听都不听,被驳回之后,她讷讷地也不知该说什么。
听到江昱发怒,悦洛也吓得抬头偷看了他一眼,被那冷峻的神色一吓,又赶紧垂下头。
“悦洛先回去,这儿没你的事,大家都忙得手忙脚乱的,你跟着凑什么热闹!”江昱突然朝她这边吼道,口气很是不好。
悦洛一愣,抬头看他,泪水一下子涌上来,在眼眶里打转,说不出为什么,可就是觉得委屈。
她立马转身跑了出去,后面的丫头枫枫赶紧跟上。江昱看着她跑远的方向,直到远得看不见了,才回过头来,却不与窦彦竹说话。
房门适时打开,化解了晋王和窦彦竹间尴尬的沉默,大夫一脚踏过门槛,看见江昱赶紧施礼。
“先生不用了,胎儿怎么样?”
“夫人吉人天相,胎儿没事,只是有点出红,但是没有大碍,最近不宜下床,也不要吹风,好生安胎喝些药调理就行了。”大夫末了补一句,“还有就是,尽量不要动气。”
“恩,先生辛苦了。”江昱温颜道,又对窦彦竹吩咐:“送先生喝茶休息,好好感谢。”说完了也不进屋,直接下了阶梯,领着秦明出了院子。
悦洛一路奔回自己的院子,因为刚才站得太久,腿已经有些僵了,一路回来在雪地里摔了两三个跟头,跌跌撞撞地进了屋,锁死了门,扑到床上泪就不可抑制地往下落。
她只不过是想出口气,也没想真要怎么着,可偏偏就……
屋外的人不停拍门,是枫枫和另外几个丫头的声音,“小姐,小姐……别气了,你先开开门啊!”
“走开!”悦洛冲外面喊了句,外面顿时一片安静。
“小姐在里面吗?”不知过了多久,悦洛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是王爷的声音。
她抬起头,看到窗棂上印出熟悉的剪影,连忙抓过被子罩住全身,翻身装睡。
门被谁一脚踹开,她在被子里一惊,咬唇不住声。
“都到院子里去,不要过来。”江昱对一众下人和秦明说着,随即进了屋。
凭着傍晚夕阳的昏黄,转过屏风,就看见床上蜷着一小团的人儿。
江昱轻叹了口气,走过去坐到床沿上,探身拍拍她:“醒着吧?”
口气很是柔和,完全不似刚才的生硬。
悦洛鼻子又有些泛酸,本想回一句睡着了,可想了想还是打定主意不理。
江昱也猜到她会赌气不说话,无奈地笑笑:“刚才话说重了……生气呐?”
……沉默,悦洛还是不理。
“我不生着气说点重话,怎么让娘娘许你走了,让你走也是为你好,不然你还真站在那儿等着人来追究?”
江昱顿了顿,看她还是没反应,接着说:“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要委屈了啊。不过你这丫头说话也太难听了,什么……”江昱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开口,“女孩子家的,说什么婊子……她是婊子,那我成又什么了,嫖客?”
悦洛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哧的一声笑了出来,笑完了又兀自懊恼,仔细听外面,王爷也不说话了,气氛着实诡异,她心里毛毛的,刷的一下拉开被子,翻身坐起,转头就对上江昱一脸的笑。
悦洛嘟着嘴恨恨地盯着他,终于别扭得吼了出来:“笑什么啊?”
江昱从善如流收了笑,然后又一抿唇,探头欺进她:“不生气啦?”
她表情僵僵的,是不生气了,但是不想承认,哼哼两声,把头转到了一边。
“平时看着还挺乖的,怎么一转背就又惹事了?”江昱含笑看着她气呼呼的侧面。
“对了,那个黄……她怎么样了?孩子有没有事啊?”悦洛突然想起什么,焦急地转过头来问。
江昱一愣,“没什么大事……别想了。”
“我真不是故意的……”
“知道了。”江昱说着揉揉她头,府里的事情,不由窦彦竹禀告,他也是能知道的。
“只要以后少惹点事,你就算对得起我了。”江昱拿她逗趣道,“我一天没事干了,净帮你收拾烂摊子,这次还连累元明,他怎么说也是有官职的人,跟着你这么一闹,还怎么好和段顷见面,段顷怎么说也算是他的上级……”
悦洛吐吐舌头:“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你反正一个闲职王爷,有什么正事可做的……”后面这句透着狡黠,声音越说越小。
“好,算你赢了,我就一个没事干的挂牌王爷,不过说说你,每次都是‘不是故意’”的。“江昱失笑,“那能不能‘故意’下,别惹事啊?”
悦洛一下子噎住,笑着想反驳,就听得门外有个人低声禀告:“王爷……”
“下去!我说了不准上来的!”江昱扫了他一眼,是秦明。
“王爷恕罪,是娘娘派人来请您过去,说有点急事,关于黄夫人的……”
悦洛一听,眸子一黯,又垂下头,她总觉得有点愧疚,早知道会这样就由着黄凌华胡说,她也不会跟她吵的。
江昱沉默了片刻,按捺着不耐,还是起了身,临走回过头:“你这丫头,反正呆在家里也闯祸,还不如放出去闹腾。禁足就到今天为止了,明儿出去找你那些狐朋狗友玩吧,只是注意分寸,别惹段顷!”
悦洛一听,惊喜得连连点头,眼睛闪闪发亮,说不出的兴奋。
江昱宠溺一笑,颇是无奈,出了屋去。
华灯初上,天边犹自晚霞满天。窦彦竹站在自己屋中翘首企盼着,心里忐忑不知王爷是否会来。
似乎自己想把罪责全推到悦洛身上的心思也被王爷察觉到了……可她确实也有错啊,要不是她跑过去起了争执……
小丫头急急跑进来:“娘娘,王爷到了!”
窦彦竹连忙起身,趋步到门口,就见着江昱刚好踏上台阶。
“王爷……”她浅笑道。
江昱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折身进了屋。
“刚让厨房做了些菜,应该还没冷,您忙了一天了……”她跟进来,亲自接过换下的袍子放好,又伺候他坐下。
江昱饮了口茶,见侍候的下人都退了出去,窦彦竹也在旁边坐定,这才开口:“彦竹说,凌儿那儿有事?”
窦彦竹一愣,哪里还有什么事,她刚从那边过来,黄凌华无非是不甘和抱怨,而她不过找个借口让王爷过来。
“也就是……凌华还是有些抱怨,一直哭说要见你……”她悠悠出口,“恐怕没这么容易安抚……”
她说完偷看江昱脸色,平静无澜,却让人莫名的感到压迫。
“其实,彦竹你也不必如此……事事想得周到,如履薄冰般的度日。这个晋王府你是女主,这是永远不会变的。”
江昱低头饮茶,凉凉出声,是宽慰,也是提醒。
“凌华自怀孕以来的嚣张,你也是一再的忍让,何必了,她再怎么也不可能盖过你的。”江昱说完,抬头看窦彦竹,她已是两眼泪花闪烁。
“谢王爷提醒……”她哽咽出声。
江昱淡笑摇头,轻执她的手:“不是提醒,是承诺。你是这里永远的女主…..”
“王爷……”窦彦竹动情之下,泪水不停滴落。心中一直忐忑的身份,居然能够得到承诺。
“至于今日的事,你去给凌华说吧,就到此为止了。好吗?不要再提悦洛的错失了,就当没有发生过一样,你和凌华,都放下吧。若她再不识趣,还要随口胡说,恐怕王府就真容不得她了。”
放下,放下,王爷心跟明镜似的,知道除了黄凌华,还有她,都放不下莫名其妙受宠的悦洛,老是战战兢兢,介怀她可能有一天会抢走自己的位置。而最后一句的“容不得”,即说给黄凌华,也说给她吧……
窦彦竹拭拭泪,点了头勉强扯出丝笑来。
“吩咐下人也把嘴巴都管好,至于上午那帮煽风点火闹事的丫头……”江昱声音一冷,“凌华那边的几个,各打两百,若命大活着,便逐出去……”
“两百?”窦彦竹有些不敢相信,小丫头们哪里挨得住两百杖的?
“不打重点,下次还有人要闹,这府里好长段时间没清清了。”江昱补充道,“悦落那边的丫头也不大稳重,本想把她调个地方,可怕悦洛不习惯要闹,我再让冯姨寻个能当事的放到她身边吧,你就不用操心了。”
“好。”窦彦竹应诺道,心下算是明了,说来说去,王爷最最心痛的还是那个孩子,而她不过是空占了主母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