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临窗的三楼雅阁,窦远明在马上一抬头就看到了要找的人。嘴角扯出一丝笑,下一刻已跳下马交给小厮,自己径直入了酒坊,蹭蹭直上楼去。
“我说这几天找不到人呢?原来跑这来消闲了。”推开门时看到那人还望着窗外大街出神。
悦洛瞥了一眼这个不速之客,任由他在桌前坐下,自个儿就悠闲地倒茶喝了起来。
“你过来看,那是不是乾门的人?”二人静默了好久,悦洛指着窗外突然开口。
窦远明眉毛一挑,端着茶杯走了过去。
从三楼窗户望出,大街上,一行江湖模样的人骑马经过,个个携刀佩剑,甚是意气风发,引来众人纷纷让道围观。
应是风传中受奉回天一派之邀率弟子前来比武的蜀中乾门了。当今江湖当属北天一,南乾门实力最为雄厚,这两大门派比武之事也吸引了众多江湖武林人士涌入奉回观战,数日来城中多了不少外地人,客栈酒肆挤满住客,颇为兴隆。
“应该对了,看来是刚刚进城。”
说话间看到大街另一头又是一对人马过来,竟是奉回天一派掌门穆紫行亲自前来迎接。
乾门当头一人是位年轻公子,样子不过二十几岁,面容俊朗,身姿飒爽。穆紫行骑马过来,二人皆握剑作礼,略微寒暄了几句,随即纷纷号令身后人马,并驾离去,密集的马蹄声瞬时响彻街道,两列人马逶迤远去,只剩后面腾起的大片尘烟。
“乾门的首领是不是叫蒙宵?”
眼看那行人走远,悦洛转身斜坐在窗沿上,散散懒懒地问。
“好像是,这几天城里都快传遍了。”窦远明转回桌子旁,拈了块小饼丢进嘴里,回头时只见悦洛端起一直放在身边没碰的杯子,一仰头喝完冷茶,提剑起身就出门去。
“诶,上哪儿啊?”他赶紧咽下嘴里的东西,喊道。
“随便晃晃。”声音远远传来,已经下了一层楼了。
听到回答,窦远明愣了半晌,无奈地扁扁嘴,又倒了杯茶喝,然后也下楼去,小厮还牵马等在门口。
这丫头好几天没见人影了,今天好不容易逮到,结果刚一来她就要走,他郁郁地走到门口,正要上马就看见掌柜的一脸讨好小跑过来。
“哎,窦公子,留步。”
“什么事?”他没好气地答,今天该他去府衙报道,他这小官当得,只要每月二十号去府衙报个道就算了事。刚才是看见悦洛在楼上才上去坐坐,现在得马上赶过去,不然被段顷抓到迟了,又好找他麻烦了。自从跟悦洛那次一闹,段倾那小子就在一直找机会治他,好歹他也是官府人员,归段知州管的,虽然段顷不敢怎么动他,但还是自己知趣些,别自找不愉快。
掌柜支支吾吾说了些什么“小姐走得急……本店小本经营……”
奉回最大的酒楼叫做小本经营?窦远明扯扯嘴角,意思是明白了,那丫头居然没付钱就奔了。他很无奈地示意小厮给银子,这一下可好,才发现那丫头是专拣贵的点,一壶茶一盘点心就要了他十两,银子这么砸了出去,骑在马上他还心痛了好久。
澹烟寺外人山人海,有奉回城的百姓,也有四面八方赶来一睹两大门派切磋技艺的武林人。这座寺庙是天一门私产,据说当年门派创始人晚年一直在寺中静修直至归天。于是天一派每到有重大事项,首选就要来寺中告拜先人,乾门这次也入乡随俗在比武之前特来祭拜,以示礼节。
悦洛出了酒楼一路跟来,一路上尽听路人议论乾门少主蒙宵如何英明如何得志,这场较量好多人竟是看好乾门,而不是中原武林正统的天一派。
乾门实力雄厚但因其偏于蜀地,又向来行事低调少在中原露面,地位不如天一派,但这次看来势头却是强盛逼人。
越近寺门口,武林人就越来越多,城中居民虽然好奇但只是远观,不想与这些江湖人靠近,总是有几分怕的。
悦洛拨开一重重人群往前面行去,有人不满她向前挤,正想呵斥,却被她一脸不屑地睨了回去,顿时就悻悻地不吱声了,这般衣着容貌,裹挟着高傲凌厉的气势,总让人觉得是有些来头的,不敢轻易招惹。
她隐在人群中细细梭巡了一遍,门口围了天一派的弟子,防止不相干人闯入。不远处还有几个官兵装模作样地巡视,这次比武是报备了官府的,段顷难得不来找麻烦,恐怕穆紫行是出了大血了。
那官兵巡视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监督着别闹起大事罢了。
平日寺门口的几个算卦测字的小铺倒还准继续开着,旁边还有小贩买着茶水小吃。今日来人众多,总有有人光顾的,生意反倒比平常好了。
她寻了一圈,从门口是进不去的,到处布满了看守。待穿过人群慢慢走到旁边,发现倒是有一段围墙还算低,悦洛估摸着应该能越得过,因为向来最自信地就属轻功了,而那些需要苦练的功夫底子,她却是差得很。
目测之下,看准了位置,又略略计算了步法,她退后几步正待运功发力,耳边却突然听得遥远得无边无际的一句话——姑娘可要来算命的?
那声音似远远地飘来,却震得鼓膜生疼,悦洛吃惊回身一望,身后却是无一人。而不远处是攒动的人群,再后面隐隐约约有个算命摊子,明明隔着老远,她却觉得那坐着白胡子老头眼睛似乎是看着她的,目光凌厉逼人。
高手!她瞬间反应过来,眯缝起眼睛,遥遥对视。哼,算命?这招隔空传音的功力可是个算命老头子就能有的。
随即轻声一笑,暗暗提了气,好整以暇地移步走过去。
等到了近前,眼见那老头还是笑眯眯地望着她,一手捋着花白的胡须。悦洛微微抬颌,神情甚是倨傲,大力把剑往摊子上一拍,声音惊得旁边买豆腐脑的妇人猛一回头,还以为要闹将起来。她却巧笑倩兮往凳上盈盈一坐,柔和出声:“老先生可是要给我算命?”
“看姑娘是有缘人,老朽想要算一算。”老头子从容不迫地回答。
“那就是不收钱咯。”
“呃……自然自然。”对方摸着胡须笑道。
“姑娘是武林人士,嗯……左手使剑,敢问来自何方?”老头子不算命反倒唠起嗑来。
“不算武林中人,只是在江湖上飘着寻个活路,浪迹天涯的人哪有什么来历。”悦洛侧身漫不经心地回答眼睛看着寺门,那边正腾起香烟袅袅,听得钟声齐响,祭拜开始了。
“寻个活路?”老头子语气惊讶,“那姑娘可是走错了地方啊,那可是死门啦。”
悦洛心中一惊,回头看他,老者目光却未朝着她,而是也看向了寺门。电光火石的瞬间,她这才想起怎么觉得怎么这人眼熟呢,原是刚才就见过——乾门一行人来时,他就紧跟在掌门蒙宵的身后,应是其中的重要人物,怎么竟在此冒充江湖术士呢?
“先生本不是会算命的人,何苦坐在这儿呢?干嘛不进去同看热闹?”她定定神问道。
“老朽已经不是看热闹的年纪啦,坐在这儿把把门就足够了。”
“那小女子可在看热闹的年纪,进去看看见识下场面何如?”
“姑娘年纪还轻,须知有些热闹是看不得的,好奇心太重反倒是害了自己。”老者还是含笑,眸子里精光闪烁,悦洛只觉得有无形的压迫感袭来,全身都被制住了似的。
警告很明显,看来是进不去了,乾门竟留了如此厉害的人物守在门口,倒是谨慎非常。但也不为怪,毕竟祭拜程序繁杂,参与的人众多,江湖帮派难免有结仇,防着有人趁机混进作乱也很正常。
她有意无意地打量四周,那些忙活得热火朝天的小摊贩,那些挤在人群中亢奋看热闹的江湖人……恐怕有不少是乾门或天一派的暗卫。
也或许还真有人是打着闹事的主意来得,不过这些都没她的事了,想到此处遂站起来抖抖衣服欠身道:“得先生提点,小女子还是保命要紧,那就先告辞了。”
说着展颜微笑,随即抓了剑,头也不回地朝着来的方向走去。老者依旧含笑,缓缓靠到椅背上,捋着胡须看她隐没在人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