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一行人在驿馆落脚。
侍女陪着端华先去了房间休息。段倾正往院门口走,却被斜刺里猛然钻出的宫廷禁卫挡住了去路。
“驸马见谅,陛下有吩咐在到达西疆之前还请驸马与公主分住。”侍卫执剑作礼,样子甚是恭敬,可段倾看得那剑上寒光闪闪,不由一哂,这院中还不知道有多少暗藏的侍卫,他拔腿便走,一回身却见统领木韵追了上来,这次远行,段倾身边的人本就少,不过一个许伯,十来个侍卫,其余全是皇帝分派给端华的宫人和卫兵,而此行诸事都由他授意的木韵统管。
木韵气喘吁吁地跑近,笑意融融道:“小的忘事,对不住驸马了。方才侍卫都跟您回禀了吧?呵呵,那边的厢房已经收拾好,烦请驸马随我一同去吧。”
段倾一笑,哪里是忘事,是故意想他在侍卫那里碰钉子的吧。
“木统领带路吧。”他一脸不以为意,看向旁边的许伯已经是脸色大变,自是不能接受这般的待遇。
“许伯,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热的吃食没有,顺便再泡杯茶送到我房里来。”段倾吩咐着,便随木韵向厢房而去。
许伯端了茶和汤面推门进到房里,复又关上。烛火黯淡,只看到段倾就着微弱的光在桌上写着什么。
“少爷?”他把托盘放到桌上。
段倾抬头一瞥:“哦,好,我马上就吃。”
“早点休息吧,赶了一天的路了,可要我打些热水来?”
“嗯。我给常将军回封信,就说我们已经上路了,让他到孟关来接。”与常木原蒙关之约是皇帝知道的,已经有了朝廷的信去,而此时段倾这般行为不过是说给监视的人听,一边说着一边扯了许伯衣袖,把他拉到近前,许伯凑近一看信纸,哪里是什么信函,只有寥寥几个字,事有变,云山提前会合。
许伯一惊,又有些不明就里,转头看向段倾。
段倾淡淡一笑,提笔又写下几个字:躲开侍卫把这行字传给王均,由他转给常将军。
许伯豁然明了,王均是他们随行的侍从之一,而云山位于蒙关之前,少爷是想暗中联系常将军让他提前来接,难道是担心皇帝想在路上动手?
他心中有些恐惧,看了纸片半晌,点点头,表示记牢了。
段倾目光烁烁,见他表示明白,便执笔蘸墨在写过的字上一阵乱抹,浓黑的墨汁瞬时浸染入宣纸,与原先的字迹混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
他看着凌乱一片如同泼洒的墨迹,终是收敛起了笑意。皇帝还未死心,先是派了大批侍卫一路跟随,今日又不让他进公主的屋,显然是想在路上动手。
他回屋的片刻细下一算,天朝各方的兵力集结少说也得半月,而那时皇帝才敢真的与他动手,才能真正有能力面对西疆兵士可能的倒戈和外族入侵,虽然也可以先在路上把他做掉,秘而不发,直到军队准备好……不过他赌一向谨慎求稳的皇帝不会这么做,一定会等到准备好,才会彻底撕破脸。
而那时候差不多是走到蒙关附近了,所以他要常木原提前到云山来接……
窗影斑驳,烛光下女子容颜柔美却带着憔悴。
太医已经来过,说玉妃是伤心过度,心中郁结所致,开了宁神的药煎服。
皇帝独自守在床边,有些微微失神。
“陛下,文大人到。”阿福小心进来禀告。
“来了?”皇帝回头一敛眉,已经起了身朝外间走去。
阿福领着他一路行到外间。
文则礼见皇帝出来连忙起身行礼,待皇帝坐后自己方又坐下,侍女上了茶便随阿福一道出了屋去。
“这么晚让你进宫,是有件事找你商量……”皇帝捧着茶直直地看着却没有喝。
“陛下请吩咐。”
“段倾……”他念着这个名字已有几分咬牙切齿,“把端华许与他是万不得已……朕已命东边闲置的驻防军向西集结,大概半月的时间,这半月有木韵随端华一道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到了蒙关附近,再向段倾动手……”
文则礼听得太阳穴一跳,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稳稳心神道:“陛下的意思是……在常木原与段倾会合前将其……”
“对!”皇帝有些不耐烦,将茶杯砰的一声掷在案上,“小兔崽子,竟敢要挟朕!”
文则礼脑子中打过几转,正要出口,又听得皇帝说:“这事情不好明面儿上做,朕虽授意了木韵便宜行事,但总得有个人与他联络,还有善后要处理的干净,找个像样的托词,想来想去还是你做吧。”
文则礼这些年只不过挂了个尚书的名,背地里却都在处理一些明面上不好进行的事,因为做的好,皇帝对他格外放心,越到后来越是喜欢交给他来做。想必这次也是出于同样的考量。
只是这次,文则礼却多了些自己的主意,不得不考虑到晋王和段倾的关系。
“陛下,容臣斗胆问一句,事关重大,要不要再问问沈相?”
“问他作甚!”皇帝有些怒,“这件事只有朕和你知道,就算是调兵,将领也直接授命于朕,不经沈世辉那地方!”
文则礼被他这么一下,也有些愣住,想了想,缓缓站起身来,拍拍衣袍,转身迎面跪了下来。
“你做什么?”皇帝挑眉问道。
“请陛下恕罪,臣斗胆,认为此举甚是不妥!”
“哦?倒是怎么个不妥法?”皇帝冷笑,“朕堂堂天子,还怕了那个小混蛋不成!半月之内,天朝兵士开拔过去,不愁外敌不清,内贼不惩!要不是朕谨慎,现在就可把段倾处决,待到半月后讨伐之时一齐公布消息!”
文则礼静静听他发作完,心里却道看来这次段倾是真把皇帝逼急了,竟然想倾兵讨伐于他,稍有理智的人都能知道这番做法胜算极小,就算不是为了晋王和段倾的结盟,他也应该把皇帝拦下。
想了想措辞,他开口道:“请陛下三思……臣窃以为此举过于冒险,一则中原目前虽稳,但驻守军一动难免不出乱象;二是段倾一旦毙命,即使臣等做得再天衣无缝,常木原等人也必然借机反叛,西疆再无守备之军,外族即刻便能长驱直入。”
“行了!”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这些又哪里不知道,但是……“此刻把段倾留住,日后仍是个祸害!”
“日后的事可从长计议,现如今是外敌当前,一不小心就是……”就是身死国灭,文则礼话到嘴边没敢说出来,但看皇帝的神情已经有些动摇了。于是定定神,又说道:“臣窃以为段氏如今并无反叛之意,若有的话早在段升去世,陛下招其子回京时就该反了。西疆隐隐有些不安的动作,也是段氏手下个别将领的异动。目前西戎入侵,正好让段倾前去抵挡,大战过后,无论输赢,军力都会损耗,到时陛下再想做什么也是好办多了……”
皇帝静静听着,明知是自己先前冲动,文则礼说的不无道理,但是想着没说的是,端华又该怎么办呢……难道就真随了段倾……
“至于端华公主……”文则礼仿佛能猜到他心思般,“久了之后,想也是能体谅陛下您的,一场喜事换来四方平靖,公主想必也是有这般宽大胸襟的……”文则礼捡着好听的说,只盼能过得了眼下这关。
皇帝捏着手久久不语,待到他跪得都快麻木时才说了话:“你先起来,这事朕再想想。”
翌日清晨,一宿未睡的皇帝赶着写了两封信叫人送走。
一封是给调兵的将领,命令军队全部返回驻地。
一封追上了正在赶路的木韵,木统领展信一看,惊诧之余也松了口气,任务简单了许多,只是将公主和段倾送到蒙关,便可立即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