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春日将过,夜风吹着有些初夏的气息。驿道边的客栈里落脚住宿的旅客渐渐多起来。
小二端着酒菜蹭蹭上到二楼,满脸堆笑地摆上桌:“几位客官慢用!”
桌上围坐着四人,衣着与普通行人无异,上座的青年人看着器宇不凡似乎是主子,另三人年纪也不大,只是面上多了层戾气,时不时打量一楼的客人,手边放着的刀剑很好地表明了江湖人的身份。
这入蜀驿道上少不了江湖人的身影,小二见着了是又爱又怕,爱他们出手阔绰,却又怕这些大爷不好伺候,一不小心惹到就麻烦了。
果然菜刚放下,那个脸上带疤的壮汉就不耐地挥着手让他走开。小二赶紧下了楼来,却听门外突然传来马蹄声,然后是衣料悉悉索索:“可还有房间?”,是个清越的女声。
“有有,客官里面请!”有小二殷勤答道。
夜已深,客栈一楼多是刚刚赶来吃饭留宿的商旅,而二楼又只有那四人,此时还有人到,自然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门帘一掀,引入眼的是一个身段高挑的锦服公子,抬头的瞬间精致的五官,倨傲的神色看得众人猛吸了口气,好俊的模样,然后却是一愣,那眉眼间的妩媚和款款身姿分明就是女子!
悦洛把马递给小二,拿剑挑着帘子钻进屋里,抬眼却见一屋子的人都盯着自己看,略略扫视了一圈见尽头还有个桌子空着提步便向那边走去。路过一桌子,那坐着的络腮胡男突然不怀好意地吹了声口哨,晃着头一副轻浮模样。身后一伙的人也开始窃窃笑了起来。气氛有些说不出的怪异,悦洛停下步,转头凉凉看了那人一眼,抖了抖左手,剑与鞘撞击下匡锵一声突兀传来,那络腮胡男表情一敛,讪讪地收起笑来。悦洛冷着神情回头大步走到桌边坐下,小二看气氛缓和急忙过来问她要什么菜。
“一盘酱牛肉,一碟小菜,快些上来,另外把房间收拾好。”悦洛搁下剑和包袱,眼睛晃过大厅,看样子都是普通百姓。
“好嘞,公子先坐着,马上就去准备。”
悦洛的位置从二楼看去一目了然,带疤的男子端详了一会儿回头对那上座的公子小声道:“掌门……”
蒙霄端着茶杯面容半掩,看着悦洛的方向缓缓道:“应该不是那边的人,但也把她盯住了……”
余茶一饮而尽,掩住了嘴边的淡淡笑意,虽然只是昏倒前的最后一瞥,但蒙霄记得这张脸,奉回城的那天晚上……这次可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行旅的人大多只歇一夜,翌日清晨便早早地装货离开。
蒙霄吃完早餐,恰好派出去的人回来。
“掌门,那女子下楼了。”
“带上行李,我们跟她一道。”蒙霄果然起身,抓了重剑便要出去。见三名随从还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回头道:“怎么呢?”
“掌门……可那女子要是不跟我们同路……天一派的人没那么容易罢手,若是追来……”
“是啊,我们还是径直回去吧,免得节外生枝……”另二人也附和着。
蒙霄却有另外的考量,想要探探那女子的身份,于是道:“现在已经是蜀郡地界了,大家多少还是安心吧。”忽然听到楼下有马嘶,他怕放走了人,赶紧追了出去,身后的三人对视一眼,也只得跟上。
楼下商队整装待发吆喝得正热闹,蒙霄追下来时正好看到悦洛上马离开,看清了去向后也急忙牵了马出来迎头追上,后面的随从分头结完账拿过行李也跟了上去。
一路远远地跟着,蒙霄发现那女子走的跟自己是一条路,这样倒好,省得他耽搁太久,赶不回乾门。远近的马蹄声交替传来,他回头看见随从已经追了上来,抬抬手示意他们放慢速度,可再一回头却发现一直在视线里的人突然不见!诧异之下来不及多想,一夹马腹便领着人追上前去。
清晨的驿道空无一人,寂静里只听得见风吹道旁树的哗哗声响,茂盛的树枝已经伸到路上,斜斜地隔下阳光。
蒙霄拉住缰绳放慢速度前行,警惕地扫视周围,几步之外,突然看见那女子骑的马被弃在路旁,嗤嗤地喷着响鼻。
“掌门,小心有鬼…….”随从驱马到他身边,附耳道。
蒙霄一手按住剑柄一手催马过去,四周树枝窸窸窣窣地响成一片,突然头顶寒光一现,一柄剑穿过树枝直直刺了下来!
惊变骤起,对方直取他右腕,已经来不及拔剑,蒙霄当机立断转身滚落马下,那身影紧追而下,尘沙飞扬间,已到蒙霄身前,寒光一现,剑锋抵在了他颈前。
蒙霄方才已借乱看清了来人是谁,加上瞥见随从已经紧追上来,反倒双手撑地轻轻笑起来。下一刻烟尘散开,近在咫尺的是一张姣好的女子脸庞。
“你……”悦洛有一瞬间的恍惚,没想到跟踪自己的人竟然是他……居然又碰上了。这才想起蜀郡本就是乾门的地盘,吓得赶紧撤剑起身,哪料已有兵刃抵在了后背。
几个随从见蒙霄遇袭,趁乱到了跟前,暗暗制住了悦洛。
“起来!”
身后男子一声大喝,悦洛扁扁嘴把剑从蒙霄脖颈间拿下,慢慢站了起来。
大刀从背心处缓缓移到她颈项,随从也谨慎地走到她前面,趁空询问蒙霄:“掌门没事吧?”
“没事……”蒙霄气定神闲地爬起来,拍拍满身的灰土,这才好整以暇地笑对悦洛:“姑娘,又见面了。”
看着他一脸促狭的神情,悦洛咬唇回敬:“不见最好。”
“自从奉回一别,我可是想姑娘想得紧哪……”他欺身上前。
悦洛心中一紧,不知他要做什么,左手忽然被他握住,蒙霄盯着她,一根根掰开她手指,悦洛反应过来,猛然松开手里的剑,连退几步,脖上刀锋也随即跟上。
“你要就拿去,少在这儿吓唬我!”
“可不是,就想吓吓你罢了……”蒙霄拿了她的剑,握在右手把玩,左右望了望空无一人的大道,回头玩味道。
悦洛也知自己的处境,深入蜀地,又是在这清早无人的官道上被人逮到,恐怕不好脱身了,勉强做出笑脸道:“掌门您大人大量,奉回那事真是对不住,不过我也真不是那要杀你的歹人一伙儿的……再说我当时见你中毒不是还打算救你来着……”
三名随从当初没有去奉回,对掌门遇袭中毒的事也是一知半解,但这次出来办事就是为了“回报”当初毒杀掌门的天一派,如今听掌门说起这女子也与当日的事脱不了干系,便更添了几分恼恨。
“话都是你在说,我哪敢轻易信呢?再说姑娘这一身武功跟我也算是师出同门,蒙霄倒想问问是出自何方?如今你到了蜀地正好有这机会,我也该尽地主之谊嘛。”
看来难以脱身了,悦洛偏头凉凉一笑:“到底想怎么样?”
“接姑娘去乾门玩玩你看怎么样?”
蒙霄很愉快地看到对方脸上瞬间变了颜色,可还强自镇定着对答:“要弄死我现在就可以,何必还要捎去你老巢,岂不麻烦?”
“哪里的话,得让家里的老人们审了我才敢动手啊,说不定姑娘又有人肯来救的呢?”蒙霄一边说着一边在随从的马背上找了根麻绳,回转身来就要绑她。
路上寂静得马儿喷出的响鼻清晰可闻,四面风声乍起,透着那么一丝的诡异,蒙霄慢悠悠地晃着手里的麻绳一步步逼进,悦洛瞪大了眼睛恼恨自己刚才发现有人跟踪时该躲得远远的,而不是送上门来让他绑。
突然之间,一随从顺蒙霄肩膀看过去,阳光下有一道细小银白光线凌空而来直取蒙霄后背。
“掌门小心——”那人话还没喊完,已经扑了上去,另外两人也纷纷闪身挡在匍匐的蒙霄上,悦洛尚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见那随从撤了刀,立马后退几步想要跑开,低头却见一枚细小银针已到胸前,近得她连闪身的机会都没有。
空气中突然爆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脆响,她眼睁睁看着那枚针直直落到了地上,空气中有些微的白色烟雾散开,是枚石子。
有人救她!
她定在原地,目光空洞的瞬间只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耳边灌入乍起的嘈杂,道路两旁突然涌现出十多个手执兵器的武林人,气势汹汹的向这边杀过来。
“走!”蒙霄翻身起来,赶紧把悦洛的剑扔回给她,悦洛下意识出手接了剑却还是一动不动。敌众我寡,蒙霄和侍卫极大步奔回马前,各自上马就要离开,回头看悦洛还在原地。
敌方已经到了近前,眼看她就要被一刀劈下,蒙霄反应了一瞬,骂咧着策马转头一手把她捞到马上,背身的瞬间被刀狠狠划在右肩上,他一咬牙夹紧马腹冲了出去。
后面的脚步声追了一回就停住了,那群人似乎是倒回去骑马。三名随从拱卫两侧,蒙霄骑行在中间,半点不敢减慢速度。
走出好远,悦洛突然从蒙霄怀中直起身,挣脱着向后看。
“你******想死啊!”她这么一动,蒙霄背上的伤撕裂得越发的痛,禁不住发作,要不是看她无辜被牵连进来,他哪会折返回去挨这一刀。
“我的马和包裹……”她急道,银子和行装都在马上。
“命都差点没有了,还想着那些劳什子。”蒙霄使劲一扬鞭,对她毫不理会。
悦洛无奈,想着刚才命都差点没有了……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