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探病
“翎子姐,翎子姐………”我昏沉的刚被抬到屋子里,就隐约听见外边急冲冲跑过来的脚步声,带着哭腔边跑还边喊着“翎子姐”听着像是跑了一段路了的,还大口大口的喘气,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了,好像人已经来到了床边。
“琳,琳琅,你,你这丫头,别哭别哭”我虚弱的睁开眼睛,颤着手去抓她的手,想要给她一个安慰地微笑,可一张口颤抖地声音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额头因为力气的流失一直冒虚汗。想必是把这丫头给吓坏了,她的手比我的还要冰,脸上的肌肉不停的抽搐,满脸满脸的泪,我趴在床上揪心的瞅着她,这是第二次看见她为我哭,心就像被刀子狠狠地剜了一样,生生的疼,感觉鼻头酸酸的,眼泪挤满了整个眼眶,打着旋儿。
我强撑着扯动嘴角,微微扬起,笑嗔她“丑,丑死了”气息还是很微弱,只能从鼻翼中呼出。
“阿——”没想到,现在的痛楚比刚刚更是厉害,我禁不住地溢出了声,琳琅松开我的手,颤颤的慢慢的掀开了被子。
“翎子姐,让…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她泣不成声拂开我挡道的手,不容我丝毫的拒绝,由她拉开被子,自己只是一直佯装看着她的脸笑,“这么打成这个样呢,平日了翎子姐就
像是水做的人儿,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打,衣服都粘着肉了,这,这,这可怎么好…………”
我看着她脸上慢慢的平静,然后又泣不成声地变化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就是看着她微微的笑,希望可以减轻她的害怕,其实也是我现在根本就没力气说话,只是眼眶里的水从左边流到右边,慢慢变凉又持续升温。
“姐姐,你先躺会儿,琳琅这就去给你拿药,帮你上点药一回就不疼了”话没说完就掩着嘴巴跑出去了,“框当”一声,门就被带上了,我的笑容还在脸上呆着可是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的损落打湿了贴在脸上的头发。好像所有的委屈都将要宣泄出来。
夜幕缓缓的降临,透着格子窗向外张望,好圆好圆的月亮,好像是广寒宫里在过节一样,张灯结彩照的整个天空都是通亮通亮,星星在空中眼睛眨阿眨阿的,极其可爱,没有风波,没有乌云的捣乱,看着分外的祥和宁静,让看风景的人都迷醉了。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有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轻影,何似在人间!”仰望着这轮明月,低低的吟偶出声。
“哈哈哈………好个丫头片子,你竟也知这诗词,还当真岁岁念叨的有模有样!”听到这爽朗的笑声,我忙禁了声心里翻了个白眼,肯定是李如柏。
“李大人请进屋吧!”看来我又不得清静了,没办法我该这个冤家的,我佯装要起来给他施礼,可是却是动作迟缓。李如柏稳步走到我的床前,还是那一贯的表情,嘴角噙着一抹嘲笑,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副我看你要怎么起来的欠扁表情。
看着他好死不死的表情,心头那团小火就噌噌的往心头上拱,我一拉被子看着他,当真呲牙咧嘴的就想站起来。一个踉跄手臂一软人就斜着向床底下栽去,没等我和地板的亲密接触,李如柏一个箭步上前就用双手架在我腋下了,没等我方应过来,人已被他安置在床上,身下还垫了一个小被褥,方便我趴在上面。真没想到,一个带兵打仗的竟这般细心,恍惚了片刻,我无奈的表情冲他撇了撇嘴。
“呦,你这是什么表情阿,敢情你愿意在床底下和我讲话阿,那我现在就把你放回去”。我好气又好笑的大声说“谢谢”,心下又觉得不妥,复而收起笑脸,望着他的眼睛,放低声音缓缓的开口
“谢谢你,真的”我刻意没有加上奴婢两个字,他就这样笑容僵在脸上看着我,一秒,两秒,脸上竟然有了一片红晕,于是忙转身去倒水,咕噜咕噜的喝光,才又转过来了,整个过程我都一直瞧着他,坚持好久才没有笑场,突然觉得他其实还有这样可爱的一面。
“奴婢今儿个又被李大人从刀口上救下了,奴婢对大人的救命之恩墨齿难忘”看他又恢复了嬉皮笑脸,我就也顺着说下去了。
“还得记住得做牛做马来报答我的大恩大德”他连比划带说,逗得我哈哈大笑,全身都在床上颤,“哎呀”我惊叫
“笑得太厉害了吧,是不是扯到伤口了,来我看看!”他坐到床沿上,说着话就要掀被子,拉着被子的手停在半空顿了顿又缓缓放下了,然后又把眼神落到我的脸上,我也觉得刚刚的动作有些不妥,“腾”的一下脸上如火烧一般,忙低了头把脸压在枕头上。
“没想到风水轮流转阿!”是呀是呀,我脸红嘛。“好了,这是瓶药膏一会让人帮你上些,明日方可见好,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递给了我一瓶葫芦样的小瓶子,就向门口走去了。
“不问问今个的事吗?”我冲着他背影喊道
“你不是病了吗?还有没什么问的”他头也不回的走了,人刚走,头又伸回到门内问了句“倒是有一个要问的”
“奴婢,李希翎!”我冲着他眨眨眼,得意地笑,心想,豪不准你的脉象,我就不是兽医!
“噢,那没什么可问的了!”先是吃惊后又是垂头丧气的灰溜溜的光上门走了。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把被子叠了叠,把身子下的小被褥调整了个位置让自己爬的更舒服一些,闭目假寐片刻,却不曾让自己的大脑停止运转,因为…今夜我这小屋应该还会再有客人来访的。
“屋外寒气重,舒尔哈齐大人请进屋内喝杯热茶暖暖身吧!”其实不难想到,既然李如柏可以进来这里,那他们也有的是办法。听了好一阵子窗子下面来回踌躇的脚步声了,我便探头冲着窗子喊了声。
“吱呀”门开了。
“姑娘好耳力,深夜来访叨唠姑娘,恕在下鲁莽了,还望见量”一身的月牙色长衫飘到我的床前。
“不敢当,奴婢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受不起舒尔哈齐大人姑娘二字,大人快请坐”舒尔哈齐略带着关切的眼神抬头来回打量我,就像那天一样,一样的衣服,一样的琥珀色的眼眸。不一样的是这眼中掺了半分防备。
舒尔哈齐应声便大方的坐下了。“哪里,就凭姑娘今儿个一旁的帮忙,姑娘就受得起!虽然在下不知姑娘为何如此,不过,舒尔哈齐信姑娘,在这儿谢姑娘了?”信我?只是你的眼睛出卖了你。
“大人说笑了,奴婢做什么了,只知受了责罚可却不曾和大人有何联系,大人不是一直坐在位子么。再说,大人凭什么信呢”意思很清楚了,该来的人并非是你!想他努尔哈赤不是这么容易信人的人。只是,这双眼睛………
“不过倒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我无所谓的耸肩。
他低垂着眼睛,一手拂鼻尖的接着问“意料之外是所来的我这个人,情理之中是本应该有这样一个人,可对!”
果然,舒尔哈齐也非等闲之辈,如此的精明。没有思索,定定的回了他“是!”
他闻言既笑,但眼神之中却一时间有着太多的表情,倒是让我也诠释不了这些眼神,也罢,今儿个遇到的事情够多了。现在我也没有这个多余的精力去解这一道难题了,我在床上蠕动了一下,静候着他的再次张口,我猜想着今晚他来这里的目的。
他笑罢,默视了我一会儿,还是开口了,“翎子姑娘,哦,我知道大伙都这样叫你的”得到我的默认后,才继续道“今儿个的病来的突然,刚好在我兄比武之时,后被责罚,我兄命我来探望一下姑娘,不知当时姑娘为何发病,现在又如何”。初听时脸上怔了一下,不过立即也就恢复常态了。只是猜测努尔哈赤在京城之中必会有耳目,但没想到在这大内深宫中,竟也有他的眼线,消息灵通到如此地步,不多短短几个时辰而已,可见一般了。
我嘴角噙着笑想,这会儿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这原心知肚明的主儿却偏偏来问这个茬儿,找不自在啊。
“噢,多谢努尔哈赤大人和舒尔哈齐大人挂心,今儿奴婢却是身子不适,旧疾发作了,扫了大人们的雅兴是奴婢的罪过了,奴婢责罚也受了,这里还是给大人赔不是了,也该是被皇上责罚的,奴婢虽是女儿身,但仗着自己年岁轻,挨这二十大板并无大碍,比起丢了性命的,奴婢这点伤也算不了什么”。
这样的话,给努尔哈赤,不用欠我什么,我不希罕。
显然,舒尔哈齐没想到我是这样的回答,一时也没了话,脸上的肌肉有些抽搐,我全当是没看见,自顾自的整了整身上搭着的被子。他没有再问,径自起了身,顺手把凳子挪了挪,俯视着看了我一眼,眉头有些皱褶,说
“姑娘,虽是没什么性命安危的,但也仔细着照料吧,姑娘的脸色煞白,这大不大碍的可是没有嘴上说的那么轻松阿?怕是快离宴散了,在下也不打扰姑娘休息了。”
我微微一颔首一脸抱歉的说,“今儿个奴婢起不了床,不能给大人请安,还望大人莫怪奴婢礼数不周之罪”。舒尔哈齐打量了我一番“嗯”了声后,转身离开了,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我想着刚刚舒尔哈齐的话,不过,一会儿工夫就迷迷糊糊去见周公了。
三天后
我也不知是究竟是睡了多久,但是混沌之中,觉得好像一直有人摇我,一直摇,一直摇,嘴巴还一张一合的,待我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也扎的我忙偏了脑袋,逐渐的我也听清楚了说话声,院子里热闹非凡。
“翎子姐,快醒醒,孙公公来宣旨,让您快去接旨呢”,我哦了一声,就示意琳琅扶我起来,我颤颤巍巍的走到院子里跪下,听着孙公公宣旨,其实那伤至今未好利索呢。
“皇帝昭曰,陈希翎尽心当值,深的朕信赖,特朕将委重任封为边疆使者,即日随李成梁总兵大人启程,出使关外,谐调我朝与满洲各族之间友谊,钦赐!”
使者?出关?我摊在地上,我不知道怎么接的旨,怎么叩头谢的恩,脑子一片空白,只是那支色子的数字一遍遍的在我脑中出现,躲不了的,上天真地要让我生活在一个夹缝之中,经历开元劈地的血雨腥风吗?
“翎子姐,你说等咱们到了关外是不是会很好玩啊”琳琅托着下巴一脸稚气的望着我。
坐在这颠簸的马车上,听到琳琅的话,忍不住伸手去拨开马车上的窗帘向外望,看着马车里头坐的一个个粉雕玉琢的人儿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喜不自禁的交头接耳,我却怎么也不能融进她们。这十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都是这次被亲点的协和使者。
你们啊,哪里知道外面的春guang明媚只是表皮假象而已,云朵遮掩的背后才是昏暗恶劣的真相,就好像朝廷给了我们一个出使关外的冠冕堂皇的身份,却是把我们向这最黑暗的深渊推进。恐怕这使者之名是假,间谍之名才是真啊。我们的家人都在金陵,这才是万历最大的砝码。即使不是,那些人精儿又怎会信我们这些汉女呢,这以后的日子才是最难挨的。
这群还是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们,竟让她们参与朝政中这些恶心的勾当。如果没有办法解脱出来,那就让她们怀着美丽的梦生活下去吧。我佯装幸福的回答穗儿的问话,
“嗯,是呀,我以前小的时候听教书的先生说关外有一望无际的草原,青青绿绿的,还有碧蓝的天空可是要比咱们京城的要蓝上好几倍呢,也会常常看到放牛郎赶着一大群的牛啊,羊啊的奔跑。在蒙古,还会有蒙古包呢,那里的人很朴实,很善良,到了过节的晚上,大伙儿会出来围坐在一起,升起熊熊的篝火,以天为屋顶,广阔的草原为地板席地而坐,人与人之间会真诚的笑,会豪迈的大口喝酒,会手拉手的跳舞,会敬仰的送给朋友哈达,很温馨很温馨………”
我说了好多话,不自觉地轻轻摇晃着自己的身体,像要催眠一样,想把自己的憧憬深深的灌输到她们的心底,更想要麻痹自己,使自己相信这是我们以后的生活,是真的可以实现的愿望。
马车内每一个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光晕,由最初的连连惊讶,到最后的托腮凝听,其实内心也是好矛盾的,不知道这样的麻痹她们究竟是好还是坏。我并不是个施爱的天使,但是我也自私的不希望自己是挑开黑暗的那个人。
马车已经走了一天一夜了,因为要赶行程所以要抄近路不能露宿客栈,李成梁就下令马车停靠在这里休息几个时辰。我等着马车里的九个姑娘都下了马车,才想要下,我手抚着车门框,刚伸出腿来,就发觉手脚都已经因长时间的蜷缩麻掉了,忍不住低叫一声“阿”。
我慢慢的保持着这个动作不敢乱动,想要就这样等到适应了之后再慢慢的下来,另一只手就帮忙揉搓小腿肚子。感觉有阴影压下来,还没来的及抬头手就被牵过去了,我见眼前这样笑脸,也没有娇柔做作,借力顺着就从车上滑下来,站好。看了眼周围,方才觉得不妥,忙抽手,可就是怎么也抽不出来,一使劲倒让自己的身子向前栽去,无措的用另一手抵着前面那面墙,见我尴尬的脸红,他倒是挤眉弄眼的,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晕死了。“多谢李大人,现在奴婢好多了可以自己走了!”我瞪着看他的脸。
“你到过大草原吗?”看来,他并不想理会我的话。好,我也豁出去了,憋足了吃奶的劲,一,二,三,奋力挣脱束缚的手,扯了半天气都短了,可他就是和钳子一样的手一动不动,还可以兼顾到提问题,气得我脸都绿了。
“没,没有,怎么这么问?”我就不信我扯不出来!眼看人群都走过来,我心里那个急啊。我可不想要惹起什么猜忌,虽然本是不会在意别人会说什么的人,可现在毕竟不是我的世界了。尤其不想让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看见,说不上为什么,就是不想,大概不想搅进他们的纷争吧。
“噢,刚刚听到马车里有人那么仔细的描绘大草原的一切,让我这去过的人,都听得痴了,所以,有点好奇。”他感觉到我力道的加重,嘴角的笑容加深了,却还是不肯松开,我终于忍无可忍停了脚步,冲他直磨牙的,他见我急了,才双手一摊,耸了耸肩。
“你怎么知道?”我被他可爱的样子逗的噗嗤笑了。然后发现刚刚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挣扎上,脚下走路越发的用劲儿了,这会儿子,脚上就集结了很多的力道,显然麻木的感觉早就不见了。没想到,这小子还有这么感性的一面呢。
“你刚刚那些话就想你施的魔咒一般,车里车外的人都一语不发,连我们的坐骑都尽量的放慢了步子,放低了声音,听你讲,何止我,我想大概大家都听见了。不过,嘿嘿,你那是编的吧!”他和我并行走,边走边夸张的给我比划马的动作,我觉得很好笑,没遮掩的哈哈笑的毫无形象。口里还一个劲儿的说“编的编的。”他看着我的脸也跟着笑起来,一时间两个人笑作一团,让我毫不亲切,就好像真的是朋友聊天逗趣一样。
不知是不是我哪根神经不对,我猛地回头。总觉得背后有道目光冷冷的,像闪电一样虽短却很凛冽。不远处,努尔哈赤正席地而坐的喝着水囊之中的水,难道不是他。却不料,他悠的攥住了我的眼睛,从嘴巴离开水囊起到拧紧盖子那幽深的眸子始终没有离开过我的脸,我被他看的竟有一丝心虚,忙转开了。
我匆匆的与李如柏分开了,一路小跑到琳琅她们那里,再也不敢转过身去。
一行人,忙忙赶赶的走了好几天,终于进了辽宁省了。我们在马车上虽说受到行动上的限制,其实我们也在这几天里彼此了解熟悉了不少,风险与机会同在嘛!
看见了人来人往的大明子民,大街小巷叫卖的声音,高高低低的房屋建设,我们大家都知道是进了城了,小丫头们头争先恐后的挤着身子,探着脑袋,往窗外瞧。对街上的一切皆感到无比的新鲜,一个个眼珠子瞪得大大的,脑袋左右不停的摇摆,全然已把淑女的形象抛到九霄云外了。
我坐在马车上笑嗤她们,“瞧瞧,瞧瞧,哪里来的野丫头们,刚出了地界,就这个没了规矩”终究是群十三四六岁的小丫头片子。不过还真是羡煞她们的天真烂漫,希望她们一直拥有这样的朝气。
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停了,轿子也落了,有人撩起了棉布帘子,看见总兵府三个大字的牌匾,我伸手按着扶我们下车的小厮,我们这十个姐妹向相互搀挽着站在总兵府门口。我深深的看了她们每个人一眼,想要记住她们现在的样子,我怕以后她们的脸会慢慢的模糊,扭曲。我紧了紧抓着她们的手,率先迈了步子进了总兵府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