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各式各样的目光中,李煜当场点评赵匡胤的诗作,他语气极其坦诚,带着毫不掩饰的敬佩:
“陛下的诗看似简单,却透着一种王者的自信和霸气。初日刚刚升起,它的光芒就照亮天宇,让群山响应,使星月失色,眼里没有天下,胸中没有乾坤的人,是写不出这样恢弘大气的诗的;与陛下的诗相比,李煜的词就显得情感有余,境界不足了。陛下,李煜的确口服心服。”
“哈哈,从善,你说的没错,你的六哥就是一个胸怀坦荡满怀赤子之心的人!”
赵匡胤龙颜大悦,又转向李煜:“重光,你的话字字珠玑,毫不造作,朕很欣赏!朕也有几句肺腑之言说给你听,朕的诗的确如你说言,带着自信和霸气,朕毫不掩饰这点。从朱温建立梁开始,中原大地历经六十几年的战乱,政权林立,征战不休,生灵涂炭。今天我打你,明天你打他,就是想偏安一隅也是不可能长久。
只有一个强大统一的政权才能改变这种现状,让破碎的山河归为一统,让困苦不堪的百姓安居乐业,让我们把所有力量集结在一起,有更充沛的物力精力对抗大辽等夷狄。朕有这个能力,这是上天赐予的,朕从政十几年,励精图治、兢兢业业,未曾有丝毫懈怠,朕自视是个明君,对得起天地,对得起百姓,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你眷恋你的江南,这朕很理解。但朕告诉你,朕同样关心江南的百姓,朕会尽最大力量让江南休养生息,让百姓过上比以前更富足的生活。来到大宋,你就是朕的客人,但朕不只想让你做客人,朕佩服你的满腹才学,朕要你做朕的朋友、老师,与朕谈诗,教朕作诗,你愿意吗?”
“陛下!”李煜举起酒杯,憔悴的面容泛着红晕,淡去了沮丧的神情,“李煜不才,眼光不如您高远。您刚才的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字字句句用心良苦,李煜明白了!陛下的品格和胸襟让人敬服,蒙您不弃,我愿做您的朋友,请允许我敬您一杯酒!”
“好!朕以有你这样的朋友为荣!”看李煜转变了态度,赵匡胤也很高兴,这个李煜与一般的失败者不同,尽管他曾经懦弱、屈服,但都无法让你真正轻视,他的身上带着文人特有的傲骨。这让他有一点理解李煜为什么会坚守金陵到最后,而不是像其他国君那样随便投降了。
那天之后,李煜就在汴梁住了下来,赵匡胤为他修建的府邸虽没有金陵皇宫那样豪华大气,但也是亭台楼榭,雕梁画栋,各种设施一应俱全。从善还被获准经常来探望他,有了弟弟的陪伴,他的日子过得还算舒适。
按照当时的规定,被俘国君的妻妾要进宫向皇帝谢恩,如果皇帝看上了谁,她就会像战利品一样归皇帝所有,供其淫乐,不能有任何的反抗。
周嘉敏在进宫谢恩时担心自己被淫辱,在身上藏好了利器,准备随时自尽。但见到赵匡胤之后,才发现他凛然正气,绝非贪图美色的昏君,就放下心来。赵匡胤封她为郑国夫人,封李煜的儿子李仲寓为左千牛卫大将军,并赏赐了很多金银珠宝和宫女仆役,又安慰了几句,就让秦箫送她出宫。
秦箫对周嘉敏并没有什么好感,但看在李煜的面上还是对她以礼相待。周嘉敏自然不再认识她,只是见她是赵匡胤身边的人,极力说着好话,表达着亲近之意,她也很客气地接受了,两人谈得还算融洽。
可是该着出事,当他们走到宫门口时,遇到了迎面而来的赵光义。秦箫每次见到他都很头疼,可赵光义看见她倒是一如既往地非常高兴:“呦,秦姑娘,本王还想着能不能一睹芳容呢,可巧我们就见面了,还真是有缘啊。”
随后他发现了秦箫身边的绝代佳人,凤目中立刻露出发现猎物的精光,目光变得更加邪魅,“这位美丽的夫人是谁啊,姑娘替本王引见一下吧。”
秦箫最看不上他那副色样,可又没办法拒绝,只好对周嘉敏说道:“郑国夫人,这位是陛下的弟弟晋王殿下。”然后她又冷冷看着赵光义,“王爷,这位是右千牛卫上将军李煜的夫人,陛下刚加封其为郑国夫人,现在要我送她出宫。”她的意思很明显,陛下的旨意是让她出宫,你最好别打什么歪主意。
哪知赵光义知道她是小周后之后,俊眉立起,邪魅的神情变得复杂,似乎夹杂着隐隐的怒色,不像好色那么简单了,这让秦箫有些莫名其妙。
周嘉敏见到俊美邪肆的赵光义,脸色一红,飘飘下拜,“臣妾见过晋王千岁,王爷万福。”
“好了,介绍过了,我们该出宫了,陛下还等着回旨呢。”秦箫的话是说给挡在前面的赵光义听的,他最好识相走开。
可这回赵光义没有理睬秦箫,大手一抬将她搡到一旁,直接走到周嘉敏近前,右手抓住她的下颚,冷冷问道:“你就是人们说的小周后周嘉敏?”
他这个举动让周围的人大惊失色,周嘉敏更是被吓得花容失色,她没想到皇帝彬彬有礼,他的弟弟却这么粗暴,她的小手试图掰开赵光义的大手,“臣妾——臣妾正是周嘉敏,王爷有话请讲,请王爷放手。”
秦箫揉着被赵光义撞疼的胳膊,提高了声音:“郑国夫人是陛下的客人,王爷这么做实在不合礼仪,请王爷快放手,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怎样?”赵光义冷哼一声,“这件事姑娘还是少管,本王一向对你另眼相待,不要因为这个贱人激怒本王!”
他继续描摹着周嘉敏精美绝伦的俏脸,看着她在他手里颤抖,“美呀,这张脸可真是勾魂摄魄,怪不得李煜会鬼迷心窍呢。你的身子一定更会让人销魂吧?既然陛下对你不感兴趣,来服侍本王如何?本王可比李煜那个亡国之君强过千倍万倍呢!”
“王爷你——你请自重!”周嘉敏忍无可忍,终于开始反抗。
“自重?本王不知道什么叫自重,难道你知道?周嘉敏,你不妨给本王讲讲,背着重病的姐姐与自己的姐夫苟合算不算自重?妒性极强害人性命算不算自重?”赵光义铁钳一样的大手握住了她纤细的脖颈,目光狠戾,似乎想把她掐死,好像与她有着刻骨的仇恨。
周嘉敏的呼吸越来越弱,脸色由白变紫,眼看就要毙命。
秦箫不顾一切地想掰开赵光义的手,把她救出来,怎奈力气相差太过悬殊。情急之下,她想也没想张嘴狠狠咬了他一口,赵光义闷哼一声松开了手。
“光义!你在干什么?”正当赵光义向秦箫举起手时,赵匡胤高大的身形出现在门口,他面沉似水。刚才是一个宫女急急跑来告诉他出事了,他一到这里就看到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赵光义俊脸扭曲,脸色苍白,呼吸有些急促。他逐渐平静下来,看着手上带着血渍的牙印,尴尬笑道,“陛下,您这个女官可是够厉害的,您要小心些,不要哪天也被她咬了。”
赵匡胤看着秦箫扶起不停呼吸着新鲜空气的周嘉敏,仍旧追问:“郑国夫人是朕请来的客人,你想干什么?”
赵光义不屑地瞥了周嘉敏一眼,“陛下,臣弟有个请求。这个周嘉敏是降国的后妃,身份低贱,既然您对她毫无兴趣,不如把她赐给臣弟,臣弟见她有几分姿色,想留在身边做个侍妾。”
什么?周嘉敏万分恐惧地瞪大眼睛,扑通一声跪倒在赵匡胤脚下,哭泣着说:“陛下,臣妾只是一个亡国贱俘,只想伴在夫君李煜身边度完残生,别无他念。晋王身份高贵,贱妾不配侍奉,请陛下明鉴。如果陛下非要把贱妾赐给晋王,贱妾宁可一死!”说完不停地叩头,也不管弄乱了发髻,弄皱了衣衫。
此时的秦箫同情心作祟,觉得周嘉敏非常可怜,忘记了自己被她派的人围杀的情景。她可不相信赵光义是喜欢周嘉敏才向赵匡胤要她,虽说他生性好色,但刚才她亲眼看到他是诚心诚意想掐死嘉敏的,她心里纳罕,他到底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赵匡胤轻轻扶起不停磕头的周嘉敏,把她交到秦箫手里,“小箫,你先送郑国夫人回府吧,她受了惊吓,你就把她送到府中再回来,多带几名侍卫,路上小心!”秦箫点点头扶着周嘉敏下去了。
看着她们走了,赵匡胤才说:“光义,李煜刚刚归降我大宋,天下人都看着我们如何待他,我们应该彰显大宋的胸襟气度,不能行此不仁不义之事。你是大宋晋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要处处检点,注意自己的言行,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
要是在平时,赵光义定会低眉顺眼点头称是,但今天他突然不想这么做了,他倨傲地看着赵匡胤:“陛下为什么不答应臣弟?您口口声声说兄弟情深,区区一个下贱的女人,难道还比不上光义与您的兄弟情义吗?还是您实际上喜欢她,想找机会自己享用?如果那样,您就告诉光义,光义什么话都不说了!”
“放肆!”赵匡胤无法相信他能说出这样邪佞的话来,“光义,在你眼中朕是这样的人吗?朕的话说的还不够明白?她是李煜的妻子,也算是地位尊贵的宫廷命妇,怎能随意抢来淫辱?要是那样,大宋的国体威严何在?我们还拿什么去服众,谁还敢归顺我们?朕可以容忍你诸多的放纵,但这件事断无商量!”
“宫廷命妇?笑话!在臣弟眼里,她是个连妓女都不如的贱货!这个女人臣弟要定了,请陛下成全!”赵光义两眼冒火,毫不在意触犯君威,那个贱人,他一定要让她生不如死!
赵匡胤手指赵光义心痛地说道:“光义,你怎会变成这样?我早知你有很多不当的言行,但念在兄弟之情,从未干预;有的事你做得毫无道理、毫无意义,只是有损我大宋的体面,有损我赵匡胤的体面!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孟昶是怎么死的,你这样的心胸,我如何能放心把大宋交给你!”
听了这话,赵光义一愣,给孟昶下毒的事,他自信做得天衣无缝,大哥如何得知?当时大哥为了此事废朝三日,他还暗自得意,却不料他早就知道了。想到这里,他立刻跪倒:“臣弟糊涂,臣弟心胸狭隘,做事草率,只知考虑自己,未能体会陛下的良苦用心,臣弟知错了,今后一定恭听陛下教诲,不敢任意妄为,请陛下息怒!”
看着眼前的光义,赵匡胤又想起小时候那个俊秀无比做了错事马上低头认错的弟弟,那个时候他多可爱,多讨人喜欢啊。
他心里一痛,疲惫地扶起赵光义:“光义,知错就好,大哥很累了,以后很多事都指望着你呢,你可别让大哥失望啊!下月我就要亲征北汉,朝政大事全要交给你,你可不能再任性了!”
“光义遵命,请大哥放心!”这回赵光义回答得异常干脆利落。
怕他想不开,赵匡胤又和他谈了很长时间,直到觉得他已经完全想通了,才让他告辞回府。
回到府中,赵光义立即招来程德玄和吕端,在他们面前踱了半天步后,开口说道:“本王等不及了,我们下个月就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