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熏笼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
王昌龄的这首《秋词》像是专为现在的秦箫而作。早上她醒来时,头有些昏,想是昨晚经历太多的缘故。她甚至一直怀疑那是梦境,但手中的那粒洁白的石子告诉她那些都是真的。
穿上厚实的秋装,她来到玉华宫的后园,那是一个并不大的园子,里面种着几棵梧桐和一些别的花木。时值深秋,原来碧绿的梧桐树的叶子变得枯黄,大半凋零,一些ju花还勉强在冷风中瑟瑟发抖。脚上的鞋子抵挡不了地面的寒霜,她只好停在一棵树下,心情低沉。天空灰蒙蒙的,刮着几丝冷风,空气中充满潮气,看来很快会下一场寒冷的秋雨了。
明天就是皇后出宫进香的日子,按照原来的计划,她应该带着小诗入画还有准备好的东西随同皇后前往相国寺,再伺机脱身。可是,现在她还能做到吗?昨天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她激烈的抵抗行为一定是激怒了孟昶,再加上突如其来的变故,更使他一国之君的面子扫地,他该是恨透了她,他会怎样处罚自己呢?
昨天是由于事发突然,他才悻悻离去。经过一晚的修整,他还不精神百倍地找她算账?说不定他会认为那个扔石子的人是自己的某某人吧,那样的话自己更是罪加三等了。
她徘徊着,忐忑不安地想着对策,等待着他的发落。心里安慰自己,打入冷宫也不错,找个机会买通侍卫偷偷溜出宫去,再隐姓埋名,改头换面,也算是一个好办法。
胡思乱想着,她已在园子里呆了一个时辰了,浑身冻得发抖,脸颊也冻得通红,手不觉摸在脸上,正好是昨天孟昶打的位置,那里还有些疼痛。心又恨恨起来,他居然打自己,她秦箫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挨过打呢,这一掌让他在她心里的形象坏到了极点。
本来只是对他没有什么感觉,可那个人对她的宠爱关心也并非一点也没有打动她,她甚至想如果只和他做个朋友的话还是可以忍受的。没想到这一掌让她对他刚刚生发的好感化为乌有,已经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这一掌如果有机会她一定会打回来,不过,那是后话。
昨晚没睡好觉的还有另外两个人。
一个是孟昶。回到景阳宫已经是后半夜了,他躺在自己的龙床上,辗转难眠。有几件事让他心烦意乱,第一件就是那个石子,打它的人一定对自己怀有敌意,但对方似乎并不想真正伤害他,不然以一个高手的内力那粒精准射来的石子早就要了他的命了。不过,那人似乎和徐玉箫有某种关联,因为要警告自己可以选任何时间地点,不会那么凑巧选在玉华宫。
这个人会是谁派来的呢?契丹的耶律璟,周国的柴荣,如果是他们的话,直接要了他的命不更简单吗,看来不像。还会是什么人呢,他想了很久,但没有头绪,滑稽的是他最先排除了南唐,因为打死他也猜不出李从善与徐玉箫的关系。
第二件就是那个可恶的徐玉箫。那个女人让他恼恨,恨得怒火中烧。从没有哪个女人敢忽视他,从没有哪个女人敢忤逆他,从没有哪个女人敢在床上拒绝他,这个徐玉箫是该好好教训教训了!
可是同样,从没有一个女人这样打动过他,从没有一个女人敢和他签订什么可笑的半年之约,从没有一个女人那样自然地表现出自己的善良与聪慧,而且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这样的她又让他不忍心过重惩罚。该怎么办才好呢?既给了她一定的教训,又不至于闹得太僵,好让她能顺利地回心转意,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他有了一个办法……
另一个人是天磊。他从皇宫出来,就拉着天慕一起喝酒。别看两人是同父异母,但由于他们皆秉性纯良,所以感情同亲兄弟一般无二。
天慕敬重天磊。这个大自己几岁的大哥对自己和箫儿一向关照,尽管他们母亲早逝,叶氏为人刻薄,但这个兄长的关爱弥补了这些不足,可以说他的成长一直有大哥的影响,他打心里敬爱这个大哥。
天磊喜欢天慕。从他和箫儿很小起,他们就在一起生活。父亲太忙,母亲性格苛刻,只有他这个做大哥的照顾着他们兄妹两的饮食起居,尽自己所能呵护他们健康成长。直爽勇敢的天幕,一直是他的好兄弟好朋友。
“大哥,少喝点吧,这些天你一直喝酒,要注意身子。我知道你担心箫儿,我也是啊。可我们今天已经见过她了,她一直都好,皇上对她也不错,这从给我们徐家的封赏就看出来了,所以,你放心吧,今晚我们应该高兴才对!”天慕伸手抓住天磊端起的酒杯,这已经是他喝的第六杯了,这酒性子很烈。
“天慕,让我喝吧。从小我们就在一起,无忧无虑,大哥总愿意看到箫儿快快乐乐的样子。现在,她被逼进宫,做大哥的却帮不了她,我好恨啊!她过得并不快乐,她在骗我们,我知道的!”说着,这杯酒就倒进了嘴里,他的双眼布满血丝,脸色因酒精的作用发红,几缕碎发散在光洁的前额上,显得颓废而凄美。
天慕只好接着温言相劝:“你太多心了。箫儿那样聪明伶俐,怎么会让自己不开心?你看皇上把她的座位安排在自己身边,几乎是与皇后平起平坐了,还不够宠爱?再有,箫儿能说服皇上改变延续了几十年的射鸭规则,不足以说明她对皇上的影响力吗?对于这样的恩宠,有哪个女人会不满足呢?我知道你疼箫儿,甚至超过了我这个亲哥哥,不过,你也不必杞人忧天啊,相信我们的箫儿,她会过得很好、很快乐的!”
如果秦箫在旁边,她一定会慨叹,关心并不等于理解。天慕对她的关怀毋庸置疑,可他只是停留在兄妹间的感情,线条较粗;天磊则要细腻得多,至少,他敏感地发现了她的不开心,该将他算作知己了吧。
天慕的话让天磊有些清醒。是啊,他说的一点没错,全是事实。今天他听到了,也见到了,箫儿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是非常高的,他这个做大哥的为什么不放心?
“你说的对,是我庸人自扰了,我们的箫儿变了,变得更聪明更可爱,谁能不喜欢她呢?她一定会是最受宠爱的妃子,来,让我们为箫儿干一杯!”酒入愁肠,是什么味道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兄弟俩谈到很晚,天磊喝的太多了,他是被天慕送回住处的。当天慕将他扶到床上躺下时,他已有些神志不清了,嘴里嘟囔着:“箫儿,别离开我,你还在怪我吗?我错了,我想让你回到我身边来,你别生我的气了好吗?”
看着他痛苦不堪的样子,天慕的心被震动了,他敏锐地感到了大哥对箫儿的感情不一般。这些日子,大哥的痛苦远远超过了他这个做亲哥哥的。自己的心思简单,只要箫儿生活得好,男人宠她,他就会为她高兴,就会安心了。而他发现大哥不是这样,他似乎更在乎箫儿的离开,而不关心皇上宠不宠她。
这样的大哥让他多少有些担心,也许是他多虑了,大哥性情温和,为人含蓄,却用情最深。箫儿是他看着长大的,长兄如父,所以他才会那样在乎吧。问题想明白了,他心里一阵释然。
看着床上面庞如玉的人,他暗自想到,明天,自己就要以龙骧将军的身份带兵前往边境驻扎。家里的事就全都托付给大哥了,大哥,箫儿就交给你了,你一定会将她照顾得更好,有了你,我就放心了。
第二天,天慕就领兵出发了,他没想到的是,他这一走,要在很久以后才能见到玉箫了。
玉华宫。心情沮丧的秦箫坐在宫中等着最后宣判,两个小丫环一左一右对她好意规劝,她是一句也听不进去。果然,孟昶没有让她失望,大总管德祥带着他的圣旨来了。圣旨大意是,徐氏玉妃,行为放肆,触犯君威。不过皇恩浩荡,现将玉妃打入冷宫一个月,希望她能够改恶从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钦此。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她平静地接旨,转身就要吩咐收拾东西搬家。德祥叫住了她,“娘娘,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总管大人请讲,玉箫愿闻其详。”对这个德祥,她并不反感。
“娘娘,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老奴是事外之人,对有些事看得自然清楚些。恕个罪说,皇上后宫众多,从来都是雨露均沾,并未见特别专宠哪位娘娘,但对娘娘您却并不一般。先是对您的才华人品大加褒奖,念念不忘,甚至是将您与前朝的花蕊夫人相提并论;再后来您进宫以后,皇上更对您百般顺从,恩宠有加,从来没有哪个妃子让陛下这么动心,加上昨天晚宴对您家的封赏,已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娘娘是何等聪慧之人,难道不能体会皇上的一番心意吗?”
看到她听得很认真,德祥很满意,接着说道:“老奴伺候皇上多年,熟悉他的秉性脾气。昨天娘娘惹怒了陛下,按常理,早已问了重罪,而皇上对您却格外宽容,只是请您去后院小住几天。您在那里静静心,认个错,皇上马上就会接您回宫,还像原来一样恩宠体贴,这有多好!而且听说今天一早天慕将军已经带兵赶往边境了,所以,徐家也需要您的照应啊,老奴是看娘娘您是个通情达理的聪明人,才多了几句嘴,请您三思。”
听了德祥的一番话,她有一阵子的感动。孤身处于冰冷的宫廷中,她没有一刻安心,每一刻都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她以为自己不会有什么朋友,可是这个老太监的话打动了她,虽然他是为了他的主子说的这番话,但言辞中肯,充满对自己善意的关怀,却是不争的事实。
想到这,她真诚地表示谢意:“总管大人,玉箫谢谢你的这番话。玉箫是个任性随心之人,做事有欠妥当,但您对玉箫的关心和指教让我受益匪浅,在这宫廷之中能遇到您是我的幸运,您的话我会谨记在心的,请您给玉箫带路吧。”
德祥轻轻叹了口气,这个玉妃娘娘是难得的好人,他在宫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爬到今天这个位子上,良善之心几乎剩不下多少了,但见到这个女人,还忍不住要管些闲事。听她的口气,只是说了对自己的感激,绝口不谈和陛下的事情,是个不轻易改变心意的人。看样子就是皇上不再动怒,她也绝不会主动*的。这么多年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呢。也罢,一切顺其自然吧。
这时,小诗入画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德祥领着她们来到了皇宫的后院,那里有一座年久失修的宅院,就是所谓的冷宫了。德祥请她先进去休息,他一会会派人帮助打扫。
德祥走后,她才仔细地观察了她的新居。这座宅院并不算小,分前后两部分。后院是给前朝获罪的妃子们居住,一直是封闭的。前院有几间房,暂时没有别的房客。宅院年久失修,长着许多蒿草,个别院墙倒塌,部分墙皮脱落,走进一间房间,看到眼前的景象,不觉中想起了《红楼梦》中的诗句“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哀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
人生在世,其实都是一场幻梦,就像自己,由现代社会来到古代世界,时间空间已是穿越千年万里,还不只是短短的几十天吗?繁华过后尽是凄凉,她,还要坚持自己的心意吗,随波逐流如何?
神游物外之时,小诗入画已将几间房收拾好了,到底是皇宫,灰尘虽多,家具还大多完好,她还是比较满意的。两人早已明白她的心意,没有任何的疑问埋怨,倒是她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说道:“是我让你们跟着受苦了。”
“小姐怎么这么说呢,不是您老让我们把您当做朋友姐妹吗?我们既然是您的朋友,就该同甘苦共患难,以前能跟您享福,现在就一样跟你吃苦!”小诗有些不满意地说。
“是啊”,入画永远是她的同盟者,“我们愿意跟您在一起,难道您想赶我们走吗?”
看到两人的表示,她伤感的心好受了些,不管怎样,她还是有朋友的,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将她们的安身之所尽可能搞得稍微舒服点,她们不知道要呆多长时间呢。
于是,她本性中的乐观适时地展现出来了,挽起袖子带着两人热火朝天地投入到秋季大扫除中去了。
到晚上时,当三个人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时,惊喜地发现屋子变得整洁多了。德祥派人给她们送来了新的被褥和其他用品,又端上了晚饭,虽比以前差了很多,但还算过得去。秦箫知道,这些都有德祥的关照,不然,一般获罪的妃子哪能有这样的待遇?心里更是对他多了许多感激。
这一晚,就这样过去了,三个人睡在一张床上,既显得亲近更是为了取暖,深秋了,屋里非常冷。
静静地躺在黑暗之中,耳边传来两人轻轻的呼吸声,秦箫想到了很多,既然来到这里,就是上天注定让她书写一段传奇,现在的风雨只是暂时,不是有句著名的台词吗,“明天又将是新的一天。”
她,一个拥有古代灵魂和现代智慧的人,不会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