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皇后这几天心情愉快,这是在她得知了徐玉箫被孟昶打入冷宫之后的事了。
上次宴会之后,她立刻给哥哥王奕辰修书一封,派快马送到军营,信的大意是徐邦彦那个老狐狸将自己的女儿送给皇上为妃,那个小狐狸精风骚无比,把孟昶迷得神魂颠倒,徐家势力借此迅速攀升,严重地威胁到王氏集团的利益,请他赶快拿个主意。
王奕辰的驻地太远,回信一时没有回来,正在她心神不宁时,得到了这个意外的好消息,她是大喜过望。压在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一边轻啜着冒着热气的枣花蜜茶,一边带着淡淡的笑意问前来报信的小太监:“那个徐玉箫如何得罪皇上了?”
“回皇后娘娘,奴才听德公公身边侍候的小李子说,皇上那晚兴致很高,要留宿玉华宫,可玉妃娘娘不知怎的执意不从,甚至还与皇上撕扯起来,这才惹怒皇上。”小太监尖细着嗓子回答。
“什么?莫非你听错了?”王皇后并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回皇后娘娘,小的怎敢胡说?那晚小李子就和德公公在殿外侍候,里面发生的事听得一清二楚。后来,还有人扔进一个石头子打到了烛台,把皇上吓了一跳呢,这几天宫里到处搜查就是在找那个人。”
她挥挥手示意小太监下去。真有趣,那个女人居然拒绝皇上的宠幸,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莫非这又是她的什么伎俩,和皇上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不过这次你玩的太过火了,小丫头!还有那个神秘人,会是她的什么人呢?自己要不要在这上面做点文章,好激起孟昶的怒气,让那个女人彻底失去他的恩宠呢?
“那个贱人在冷宫呆得怎么样?”王皇后看向身边的心腹宫女锦绣,“回娘娘,奴婢听说她在冷宫里呆得很舒服呢,也没哭也没闹,整天带着她的两个小丫头打扫房间院子,好像打算在那长住的样子。”
“噢?她居然呆得那么舒服,负责冷宫的是谁?”
“仍是王公公,只是前几天德公公派人吩咐要好好侍候她,所以……”
锦绣的话欲言又止,她听得很明白,德祥一定是得了那个贱人的好处,哼!我倒要看看你徐家还能护你多久?她原本就不是什么善良之辈,只是颇有心机,不轻易显露本来面目,才在孟昶面前装的温顺大度。其实,一些太监宫女做错了事,她可绝不手软。柳眉一挑,一个狠毒的想法涌上心头,徐玉箫,这下有你的好看的了!
冷宫内时间已是下午,秦箫她们三个人还没吃午饭,准确地说连早饭也没吃。三个人肚子饿的咕咕叫,派小诗打听,带回来一个让她惊讶的消息:皇后有令,冷宫嫔妃均是获罪之身,只应劳动改造,不配过得太舒服自在,即日起,饭菜改为一餐,还要负责给宫里的其他妃嫔洗衣服。
“这个皇后也太狠毒了!明知道冷宫只有您一个人,她还下旨意,分明就是在针对小姐您呀,您说,我们该怎么办呢?”入画又急又气,就要哭出来了。
秦箫也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的好日子过到头了。原来处处有人护着,宠着,现在自己身边的人走的走,气的气,得罪的得罪,只剩下一帮对她虎视眈眈恨之入骨的人,恐怕以后的日子真的不好过了。但是在两个小丫头面前,她还是要保持一个领导者应有的镇定自若。
轻拢发丝,绽出一个很阳光的微笑:“别担心,我是宰相小姐,他们不能把我们怎么样的。谁让我得罪皇上了呢,吃点苦也是应该的,少吃两顿饭,多干一点活,有什么了不起?就当减肥和锻炼身体了,哈哈。”同时努力使自己的笑容更自然些。
“小姐,我一直想问你,您就真的那么不喜欢皇上吗?皇上他长得很英俊呐,又对你不错,你为什么老惹他生气呢?难道您喜欢上别人了吗?”入画年纪小,问起问题不会遮遮掩掩。
“入画,你怎么这么问小姐呢?”小诗替她说话了,“不过小姐,我也想劝你,皇上对您真的很好,要不是上次您那么惹他生气,他现在不知有多宠你呢。莫非,你,你还惦记着高公子?”看来,这个小丫头也对自己有意见了。
秦箫犹豫了,该这么回答她们呢?其实对于这个问题她自己也不十分清楚。她的确不喜欢孟昶,与权力长相无关,就是在现代社会,她的择友标准也是如此,没有感觉,要金钱有什么用?
对从善,她的确有好感,那样温柔俊逸、气质高华的人,怎么能不心动。但是,她觉得自己的感情无关爱情,这里既有他态度的不明朗,更有自己的性格,她不是一个轻易动情的人,书上说的那种刻骨铭心痛彻心扉的感觉,她从来没有体验过。也许,永远也不会有了吧?
她淡淡地一笑,目光移向了有些残破的院落,瑟瑟的秋风中,斜阳草树,景象萧条。
“你们是我在这儿的好朋友、好姐妹,有什么话不能告诉你们呢?我的确不喜欢皇上,尽管他对我不错,我也不能嫁给他。因为他的女人很多,不差我一个,而我则要求将来的爱人只能爱我一人,不能再有别的女人了。所以,他并不适合我。有句诗说的好‘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们女人也有权利追求完美唯一的爱情啊。”
两个小丫头听得入了神,大大的眼睛无比崇拜地看着她,仿佛她来自另一个世界,她的一番女权主义论调一定让她们感到又新鲜又不可思议吧。
“小姐,你真是太让人惊讶了!原来你可从来不提这些的,读一些诗啊词啊也都是一个人在那里看,然后就发呆,从不跟我们说这些话的,这些都是你从书里看到的?”入画眼睛晶亮地看着她。
“是啊,将来我还要给你们讲很多书中的道理呢。记住,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是非常神圣的一件事,任何人都有自己的权利,不分贵贱。任何人都有追求爱和被爱的权利,不分男女。一个人做任何事都不应该违背自己的本心,只要认为是值得做的事,就要义无反顾地去做,不然,当你年华老去时,就会为自己当初的懦弱而后悔,知道吗?”
她这番话即是对她们说的,更是对自己说的。说过之后,她似乎变得不那么茫然了,孟子有云:“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她虽然不是什么大丈夫,但也有自己的尊严和梦想,绝不会因为地点时间的改变或是外界的打压而改变自己的心意,她准备承受未来的一切,因为那是她的选择!
于是在饥饿中,三个人重新振作起来,继续着永远也完不成的小院清洁工程。
“喂,有人吗,出来一个!”非常不客气的声音从院墙外传来,小诗皱着眉头走了出去,听见一阵吵嚷,看见她又撅着嘴抱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衣服回来了。秦箫的心里马上明白皇后的惩罚正式开始了。
“那个锦绣狗仗人势,对小姐您出言冒犯,还说皇后有命以后几个皇妃的衣服都归小姐洗,不许偷懒,否则就按宫里的规矩处罚您,今天这些衣服不洗完就不许您吃饭。”小诗气愤地向她告状,小胸脯还在一起一伏着。
秦箫没有说什么,这个时候需要的是坚强和忍耐。她吩咐小诗她们拿来了洗衣用的东西,开始洗了起来。时令已近初冬,井水冰冷刺骨,手一伸进去,白皙的肌肤顿时通红,手指甲却又冻得苍白,她们三人都浑身打颤,嘴唇变成紫白色,脸颊两侧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洗了几件衣服,手就没有知觉了,浑身的感觉变得麻木,只有身体在不停地抖啊抖。
也真难为王皇后她们,不知从哪里找来那么多衣服,而且各个都脏的要命,有几件分明是故意弄脏后再让她们洗的,秦箫不禁佩服这些人的整人的手腕。
三个多小时以后,当几个人已经累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的时候,衣服总算洗完了,晾了满满一个院子。手臂毫无知觉,浑身酸痛,头疼欲裂,饥饿难忍,几乎要昏厥过去的秦箫被两个小丫头刚扶到床上,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似的软软地躺在那里,再也起不来了。不一会儿,她们三个人都直挺挺地躺着,头挨头,脚碰脚,景象滑稽而凄凉。
晚饭终于送来了,装在一个破竹筐里,内容是三个干馒头、一碗清澈见底的汤和几块咸菜。秦箫终于知道什么是雪上加霜了,看来王皇后是想在精神和肉体上双重打击她。
强忍着满身的疼痛爬起来,说服两个小丫头和自己一起吃下了像砖头一样硬的馒头,为了自己,为了将来,她们必须保持体力。吃完了“晚饭”,她们就沉入了无边的疲惫和黑暗之中去了。
小院中,一个黑色的身影飘了进来,望着屋里沉睡着的三个人轻轻叹息,正是墨影。王皇后对秦箫她们的惩罚手段他见识了一天,犹豫自己要不要介入。主人前日传信过来,指示他谨慎行事,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暴露身份,以防给唐蜀两国的结盟带来不利影响。
他知道这意味着只有当玉箫的生命受到威胁时,他才可以挺身而出。现在,玉箫只是吃了点苦,但她是那样的坚强乐观,相信会从容应对的。罢了,他只需暗中保护她,静待事情的发展,但愿那个皇后不会做出更恶毒的事,否则------
皇后宫中,锦绣正一字不差地向王皇后汇报秦箫她们昨天的表现,幸灾乐祸地告诉皇后她是如何将那些衣服故意弄脏再拿给她们洗的,这让皇后嘴角扯起一丝笑容。
“那个徐玉箫是否对哀家的安排不满?”
“回皇后娘娘,奴婢让人在院外监视了一天,她什么也没说,就是领着两个小丫头洗衣服。对晚饭也没有怨言,奴婢认为她是因为得罪了陛下而害怕,再加上给累得发傻了,所以什么也不敢说了。”
王皇后摆了摆手,“你懂什么,她是堂堂宰相小姐,学问见识不同一般,平时待人接物也可见其深不可测的心机,岂能因为一点小事就会变傻?不要被她的假象迷惑了!依我看,她的罪受的还不够,那么点衣服用的了三个人洗吗?去告诉王公公,我这里需要用人,调那两个小丫头来我这儿侍候!另外,你要透话给德祥,我的事他最好别插手!”
锦绣马上心领神会地答应,有些昏暗的烛光下,主仆俩阴险地笑了起来。
于是,秦箫的日子越加难过起来。小诗如画已经走了三天了,她们是含着眼泪走的,似乎不放心自己,可她们的日子也并不见得多好过。初冬时节,穿着单薄的衣服,她一个人在院中洗着衣服,盆里是刺骨的凉水,身旁是堆得像小山一样的衣服,腹中饥饿难忍,十指已经被磨破了。
这样的境遇还要持续多久,她不敢想象。难道她要去向始作俑者孟昶屈服?以她的性格就是被打死也不会的。家人呢,谁会关心她的死活?她不过是徐家的一枚棋子罢了。这回,她总算尝到了孤立无援的痛苦滋味了。
她住的小屋晚上像冰窖一样的寒冷,她把原来三个人的被都盖在身上,还冷得直哆嗦。冬天到了,她身上还穿着原来的衣服,根本抵挡不了日渐凛冽的寒风。现在,她头很疼,控制不住地咳嗽,呼出的气似乎都是热的,抬起手摸摸额头,热得烫人,她发烧了。
昏昏沉沉站起来,摸索着向屋里走去,迷糊中意识到她应该歇一歇,没想到走到半路她就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嘴里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可心里却在呼喊,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去,谁来救救我?
孟昶近日心情有些烦躁,抓了几天了,那个神秘人始终不见踪影,这让他心神不定。再有,玉箫被赶进冷宫已经十天了,也不知情况怎样。他不是不想去看她,只是没有找到那个神秘人,弄不清他与玉箫的关系,他不知该怎样面对她。
想起那晚她对他的激烈反抗,他就不由自主地变得狂怒,心里潜意识地希望她在那里吃些苦头。所以,他克制着自己,对她不闻不问,也没有特意嘱咐德祥照顾她。冷宫嘛,就是冷点,吃的没有以前好,穿的不如原来暖,对于她那样倔强的女人,正好合适。
昨天,王皇后前来请旨,说是要整顿整顿后宫,他想了想同意了,谁让他的女人那么多呢,有的人是不成样子,该管管了。皇后一向举止有度,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吧?
还有二十天才到一个月,是不是该派个人去冷宫看看呢,像是在和他作对,脑中又出现那晚玉箫决绝的样子,心中一紧,还是等等吧。
不知怎的,脑中忽然出现了杜牧的诗句,“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xiao。”传说中秦穆公小女儿弄玉的洞箫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引来天外的神仙箫史乘龙而至并与她一同飞向九天之上,两人一同过逍遥自在的生活去了。玉箫,莫非我真的不能成为那乘龙而来的箫史,无缘与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