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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吹箫人去玉楼空(三)

德祥昨晚睡得不好,半夜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发出很尖锐的声音,让他在床上吓了一跳,当时他认为是做梦。早上醒来一看,浑身冒出冷汗,原来屋里的柱子上明晃晃钉着一把匕首,匕首下面有一张纸。

他颤抖着取下匕首,打开纸一看,纸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玉箫遇险落水,害人者王。”玉妃娘娘遇到危险,被人推到水里了!这消息吓坏了他,那个“王”指的会是谁呢?想想这几天王皇后的反常表现,她突然关心起冷宫的事来,还派那狗仗人势的锦绣到自己这里敲山震虎,让他郁闷了好几天。莫非害玉妃的是她!

他急忙跑到了后面的冷宫,哆嗦着打开屋门后,心里才松了一口气,玉箫正好好地躺在床上,只是脸色很差。

“娘娘,听说您昨天落水了?”他直接问道。

秦箫见德祥赶来并不惊讶,她早已知道墨影将消息捎给他了,只是不知道用那样危险的方式。“总管请坐,恕玉箫不能起来迎接您了。”她的声音稍显虚弱。

“娘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请您快点告诉老奴吧。”德祥没了往常的老成稳重。

秦箫叹了口气,讲起昨晚的事情。其实,她也并不知道详情,因为她当时正在睡觉。她只是把墨影说的加上自己的想象生动地描述出来,至于墨影,她只说那是一个黑衣人救了她,也没有告诉她实际身份。

“娘娘,那黑衣人有没有告诉您是谁对您下的手?”

“他倒是透露了一些,但事关重大,玉箫感到很惶惑,不知该怎么办,他说主谋是------”秦箫有意放慢了说话的速度。

“娘娘且慢!”德祥打断了她,“不瞒您说,昨晚有人给老奴送来一封信,信中也提到了谋害娘娘之人。既然事情如此重大,非老奴所能承担,请您稍候片刻,待老奴奏明皇上再做处置。”

秦箫慨然应允,她等的就是这个。皇后娘娘,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该好好答谢一下这些天你对我的特殊关照!

景阳宫。孟昶正在心不在焉地欣赏几个歌女的表演,妖娆婀娜的身姿此时并不能引起他的任何兴趣更别说是yu望了,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是怎么了,今天为什么对美女没有兴趣呢?

德祥匆匆进来,看样子是有要事禀报。他不耐烦地摆手让舞女们退下,“说吧,有何事禀报?”

德祥把昨晚玉箫发生的事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边说边观察着他的表情。听着听着,孟昶越来越怒不可遏,是谁要害玉箫?他只是想惩罚她一下才把她放在冷宫,没想到却给她遭来了杀身之祸。宫中妃嫔遇害的事过去并非没有发生过,但这次却真的触怒了他。

那个女人虽然可恶,但只能他一人惩罚,任何人要伤害她,他都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去她那儿!”话刚说出,人早已走了出去。德祥暗笑,皇上真的很在乎玉妃,这下那个姓王的女人要倒霉了。也好,这么一来,一是帮了玉妃的忙,二是给自己出了气。谁叫那个女人平时看自己不顺眼,这回来个一举两得,这才是他德祥的做事原则。

“箫儿,你怎么样了,都是朕的不好!”孟昶的人和声音是一起进屋的,他一把握住躺在床上的秦箫的手,面带悔恨,声音有些发颤了。

有十多天没见她了,床上的女子变了很多,本来尖尖的小脸更显瘦削,面色苍白。曾经乌黑油亮的青丝散乱地披着,身上的衣服非常单薄。看到这,孟昶皱了皱眉头,屋里怎么这么冷,他知道冷宫条件差,但并未想到这么恶劣。一个柔弱的千金小姐怎么禁受得住?

他的手略微用力地抚mo着她的手,这只小手冰冷极了,咦?她的细腻柔软的玉手怎么如此粗糙?低下头,仔细看去,他惊呆了!玉箫的两只手满是皲裂的口子,有几道还在渗着血丝。翻过来看,手背也都裂开,原来修剪细致的指甲已有两个断掉了。

“箫儿,告诉我,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你做主!”一股怒火从胸中燃起,几乎将他烧毁,他现在不是什么皇上,只是一个做了后悔事的愤怒痛苦的男人。

看到他发怒心痛的样子,秦箫的心里有小小的震动,她对孟昶的感情走了几个阶段:先是反感、厌恶,再就是恐惧逃避,然后是极端怨恨。这些日子的痛苦生活,一直是拜他所赐,心里早已恨他入骨。可见他现在这副神情,分明有所悔悟,她还会那样恨他吗?

“陛下,玉箫不懂事惹怒了您,受罚是理所应当,待罪之身怎敢劳您大驾前来探望?”想是一回事,对这个男人还是应该刺激一下的。

他更加懊悔了,“箫儿,难道你非得让我无地自容吗?告诉我发生的事,朕要给你一个公道!”此刻的他又变成了皇上。

秦箫不想再浪费时间了,恶人就要得到恶报。于是,她先是讲了自己在冷宫里受到的虐待,手上的伤的来历;又讲了昨晚被抛入水塘的遭遇,字字血、句句泪,让孟昶和一旁的德祥不停地摇头,同时心中的怒火也越烧越旺。

“是皇后罚你洗衣服的,那么,昨晚把你扔入水塘的又是什么人?”孟昶强压心头的怒意问道。皇后,你这样做真是太过分了!

“昨晚救我的黑衣人告诉我他听到了扔我进水塘的两人的对话,他们的主子似乎是----皇----后……”秦箫的声音有意变得很低很慢,吸引着孟昶的注意。

“什么?朕不信,她怎能做出这等事来!”孟昶下意识地说,如果说虐待嫔妃的妒意还是他能理解的,那么杀人害命而且杀的是他最喜爱的女人,这种恶毒和心机则是他不能忍受的。

可皇后毕竟是皇后,拥有王家的绝对支持,牵一发而动全身呐,他不能不谨慎小心。

“启禀陛下,老奴昨夜也受到一封信,像是那个黑衣人所留。”德祥不失时机地帮了她一把。

孟昶接过那张纸看了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箫儿,和朕说实话,你认识那个黑衣人吗?他为什么总要帮你?”这个问题孟昶问得比较艰难,因为这又使他想起那晚在玉华宫发生的尴尬。

对于这个问题她早有准备,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孟昶知道墨影的真实身份的。就在今天早上,墨影又来到小屋,他向她透露了王皇后的一个秘密,说她可能会用得着。他还提醒她不要让孟昶知道他来自唐国,这会给他的国家带来麻烦。于是,秦箫利用自己丰富的想象力编造了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看来现在该为孟昶呈上了。

“陛下,玉箫的确不认识那个人,请您相信我。那夜他救了我后,我也曾向他问明缘由,他自称是中原武林人士,属于名门正派。仇恨契丹人对我汉族百姓的欺凌压迫,故一直在边境从事打击契丹人的活动。前些时候,他打听到一个与我们蜀国有关的重要消息,也是半信半疑,所以才潜入蜀宫探听虚实。经过几日的打探,现在终于探明真相。”

说完这番话,秦箫偷看一眼孟昶,忽然想要揶揄一下他,就又别有用心地加上一句:“那人还提到,他因不熟悉皇宫环境,所以那晚错走玉华宫,中原人不知我蜀国人情,起了误会才扔了那粒石子,他也是非常抱歉呢。”说这些话时,她可是一本正经,煞有介事,全不管对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孟昶虽然有些尴尬,但他毕竟分得清轻重缓急,追问道:“他说的重要消息指什么?”

秦箫轻轻咳嗽几声,满意地看到对方显出关切之色,“他说,蜀国有人暗通契丹,意图里应外合,将我蜀国的大好河山拱手献于他人。他说对于这种行为,他非常气愤,但他不便直接拜见陛下,所以请我代为转告。”

孟昶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是谁?”

秦箫看了德祥一眼,孟昶会意,点点头,她平静然而坚定地吐出一个名字:“王奕辰。”

简单的三个字却似一颗炸弹炸得孟昶有一阵的眩晕,他一时竟站立不稳,身子晃了几下。德祥急忙过来搀扶,他却狠狠地推开,头上已经冒出些许冷汗。

对于王奕辰的异心,他不是没有耳闻。经常有各种密报显示他的确有私下动作。但王家势力太大,他又一时找不到可以信任依靠的武将,只好寄希望于王家的忠心,毕竟他的妹妹还是皇后,蜀国灭了对王家有什么好处呢?现在看,他是太天真了。

“他可有证据?”孟昶缓缓地问,这是最主要的,王家是该打倒,但他需要一个最有力的理由。

“那人说证据就放在东城外的城隍庙里,请陛下速派人取来。”证据嘛,墨影说早已准备好了,就直接让人去拿,其实她也不知道是什么。

接下来的事就很简单了,德祥出去安排取回证据的事,孟昶派人把她接回了玉华宫。她沐浴更衣后,受伤的手被精心上了药,吃了这些天第一顿饱饭。由于王皇后的事没解决,小诗两人不能回来,她先由别的宫女侍候。这一切都是在严格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

当她躺在舒适的软塌上休息疲惫的身心时,如果没有手上的伤口,她居然觉得过去十几天的事竟像梦境一样的不真实。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次磨难,以后一定还会有很多困难等着她,但管不了许多了,她现在需要迅速调养以利再战。

一天后,德祥带来消息,东郊外的城隍庙里的证据原来就是那两个扔她入水的刽子手,其中一个就是王奕辰的护卫王福。那一定是墨影派人抓回来的,她不禁钦佩起那个时而英勇时而羞怯的男子的果敢机敏了。

孟昶秘密审问了两人,一顿严刑拷打后,他们交代了王奕辰与契丹勾结的详细情况,另外也提到王皇后是知情者,还为此策划了谋害玉箫的计划。铁证如山,孟昶不再犹豫了,他马上就要派人捉拿王皇后及王奕辰,好千刀万剐泄他心头之恨。

秦箫及时制止了他,她向他说明了这样做会打草惊蛇,那王奕辰手握军权,岂是想抓就能抓回来的?弄不好还会刺激他提早投降契丹,以蜀国现在的情况,怎经得起对手联合起来的打击?

秦箫建议孟昶稳住王皇后,表面上对自己的死毫不在意,这点王皇后不会怀疑。然后以为皇后举行生日庆典的借口邀请王奕辰回京,他绝没有理由推迟,等他到京,马上拿下。而此时,徐天慕的大军带着皇上的圣旨早已接管王的军队,边境的局势顿时稳定,蜀国就可无忧了。到时,皇上想怎样处置王家还有人敢说不呢?

孟昶惊讶于她的聪明决断,完全采纳了她的意见。果然,一切都像她设计的那样发展,王皇后、王奕辰没有任何发觉。王奕辰回京即被抓捕,被捕时当时还弄不清原因呢。

于是,王氏集团全部落马,被一网打尽。王皇后反应激烈,口口声声什么孟昶对不起她,不念夫妻之情等等,当秦箫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像是见到了鬼一样,嘴里直叫“不可能”,却已猜出了大概,脸色如同死灰。加上锦绣受刑招供,她已是罪名作实,再抵赖也毫无用处了。王奕辰想矢口否认,可当王福两人被带到他面前时,他的头就耷拉下来了,知道大势已去。

孟昶下旨,王奕辰王皇后卖国求荣,残害忠良,罪无可赦,削去封号,斩立决。王氏其他人等皆按罪受罚,或斩首、或发配,王氏财产一律没收充公。

王氏兄妹问斩这一天,老百姓奔走相告,将法场围得人山人海,大家高兴地看到了卖国贼的应有下场。

孟昶很高兴,扳倒了王家,压在心中的石头少了一块,还为玉箫报了仇。玉箫,这个女人越加让他钦佩。他曾问她,受罚的那些日子那么痛苦,为什么不向他求饶?或者向徐家求救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以她宰相千金的身份为什么甘愿受苦呢?

她的回答让他惊讶:徐家是徐家,我是我,出了徐家的门,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做什么事都要靠自己。如果我足够智慧善良和坚强,上天也会怜惜我,赐我好运。即使一时受苦,也是对我的考验,孟子所云“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是也。如果我为人不正,有违道德,那么遭受苦难打击则是理所应当,何苦怨天尤人?

她的坚强自尊赢得了孟昶的尊重,对她的感情似乎渐渐有了改变。一开始,他只当她是他喜欢的一个女人,充满着强烈的zhan有欲,所以才有那晚的用强。但是,在目睹了她所有的坚强、智慧和耐性之后,他对她更多的是尊重与敬佩。对于女人,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王皇后一事就这样过去了,天慕镇守边疆,赤胆忠心,文武全才,使契丹人的气焰低迷了不少。同时,徐家的势力逐渐膨胀起来。徐邦彦自是春风得意,对秦箫更加殷勤,三天两头派人给她送来贵重礼物,当然是希望她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要知道,皇后的位置已经闲置很久了。徐老同志甚至请天慕写信劝她,但天慕是个随性之人,对徐氏的野心并不热心,只说让她自己看着办,只要她开心就好。

孟昶倒像是徐邦彦的知心人,多次明确地表示要立她为后,以此作为她在冷宫痛苦生活的补偿以及对她帮助铲除王氏卖国集团的表彰。朝中一些看风使舵溜须拍马的小人们也开始联名上奏举荐她做皇后,民间也有若干首歌谣赞美她的“高风亮节”,一时间,她成了众望所归的人物。

对于这些,她视若无物,甚至有些厌烦。她知道自己是谁,这些虚幻的荣耀是不属于她的。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她需要逃离眼前的繁华,因为,她知道繁华过后成一梦的道理。

秦箫没有想到,有人比她更希望她的离开,最好是永远从这个世界消失。所以,这天晚上,注定了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似乎所有的卑鄙和邪恶之事都会选择在晚上发生。

孟昶来过又走了,他似乎变了很多,对她不再逼迫轻浮,代之以更多的尊重。他又记起了她的半年之约,每次总是和她谈谈诗词,论论书画,一如一个志趣相投的雅友。秦箫有感于他的改变,开始把他当成了朋友。

孟昶离开后,她一个人站在院中,小诗如画早已回来,只是受了些苦,并未受到大的伤害,现在她让她们先去睡觉了。她想一个人好好想想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月黑风高,她的心情并不很好。墨影已经几天没有出现了,她已经习惯了他的保护,所以有种淡淡的担忧。突然,几条黑影跳入院中,动作极为迅速,她还没来得及张嘴,一块带着奇怪香气的手巾就堵住了她的嘴,她立刻就失去了知觉。

浓黑的夜色中,她被再次装进了一条麻袋,扛在一个人的身上,那几个身影商量了一下,又飘过高大的宫墙,消失在密密的树林中了。

秦箫的命运又一次落入了不可预计的危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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