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荣这句话一出口,赵匡胤和秦箫都吃了一惊,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赵匡胤一向沉稳机敏,惯于应对各种突如其来的事件,却一时反应迟钝,失去了主张,只是看着秦箫,用目光征求她的意见。
看着他略带忧虑的目光,秦箫也感到为难,虽然她无比敬佩柴荣,但也未到想要留在他身边的地步,对柴荣突然提出的这个要求,她非常迷惑,同样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看样子赵匡胤也不愿意自己离开,干脆由她来做恶人吧,于是她扭头看向柴荣,讪讪地就要开口说话。
谁知柴荣忽然大笑起来,眼中充满恶作剧后的兴奋,像个顽皮的孩子:“哈哈,匡胤,舍不得了?放心吧,朕是开玩笑的,小箫如此乖巧可爱,朕怎忍心夺人所爱呢?不过朕有一个忠告,‘他’是一件珍宝,你可要看好了,不要叫人抢跑了!”
柴荣心情大好地加快了速度,身后的两人对视了一下,一个微笑顿悟,一个疑惑不解,也随后跟了上去。
进了城,两人先送柴荣回去休息,然后一起出了皇宫。
“大哥,陛下刚才到底是什么意思啊?”秦箫有些郁闷地开口了。
赵匡胤含笑看着她,黑色的眸子如黑曜石般闪着狡黠的光芒,这种眼神在他身上可是难得一见的,他反问道:“小箫莫非在开玩笑?聪慧如你,竟不知陛下的用意?”
她有些气恼了:“不许卖关子,快说!”却没察觉这是她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
“好好,不卖关子。”赵匡胤被她的娇斥弄得心情很好,终于感到和她的距离拉近了,“小箫,难道你真的没发现吗,陛下已经知道你是个女子了!”
“什么?真的?”她叫出声来。
“当然,陛下是何等睿智英明,你彻夜守候服侍,他怎会没有察觉?即使有点疑问,看到你我刚才的神情,还不全都了然了?”
秦箫略一思索,也马上明白了,原来柴荣看出了她是女扮男装,故意用计试探,看看她与赵匡胤的关系,嗨,明君就是明君,眼睛一眨就是一个计策呀。
他们来到赵普的府门前,赵匡胤对她说:“我昨个已经让人通知则平了,他知道我们的情况了。你先回去好好休息,等晚上我派人接你们,到我府上吃烤鹿肉!”
说完他就带着手下人打马回府了,秦箫更觉得这个人的确心思细密,做事周到。
进了屋,赵普正在屋中看书,见她进来,并不吃惊,关切地问:“回来了,累吗?先洗个澡、换件衣服,常妈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秦箫想告诉他路上的情况,赵普一笑:“你累了,先休息,午饭时我们再聊不迟。”
秦箫不再坚持。屋里早给她放好一大桶热水,她整个人泡在水里,全身都放松下来。
闭上眼睛,脑子里回忆着这两天的一幕一幕,柴荣的试探、病情,赵匡胤的烦恼、夜谈,她是越来越有兴趣等着看事情的发展了,又想到赵普,他要是知道这些会怎么看呢?
洗完澡,她也乏了,躺在床上乖乖地睡了一觉。
午饭时,她醒了。来到饭厅,赵普正在等她,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起昨天的事情,主要是她说,赵普则吃着饭默不作声地听着,偶尔给她碗里夹些菜。
对柴荣的病情发作,他很平静,似乎早就预料到有这样的事发生;对她劝慰柴荣的话,他也点头表示赞许;只是讲到她和赵匡胤夜谈,赵匡胤知道了她的身份时,他夹菜的手轻颤了一下,随后又恢复了平静。
最后讲完时,饭也吃完了,按照习惯,他们到院中喝茶。
“大哥?”秦箫发现赵普的沉默。
“哦,小箫,大帅和陛下都知道了你女扮男装的身份,你以后准备怎么办呢?”赵普问她,难道他刚才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吗?
“这个嘛,我倒不觉得怎样,陛下不会说,赵大哥更是一诺千金的人,不会有什么影响吧,大哥看呢?”
赵普点头,“现在看是这样,女扮男装倒是没什么,即使让人知道了大不了恢复女装嘛,只是你的身份一旦暴露,你想过安静日子就没那么容易了。”
“谢谢大哥提醒,你才是最关心我的人啊。”她撒娇。
“好了,你才是最不让人放心的人呢,下午军中有点事,我得出去一会儿,你在家等我,晚上我们一起去大帅那儿。”赵普说道。
晚上,赵普回来了,秦箫简单收拾一下就和他前往赵府。可到了门口,她一下愣住了。
原来门口还站着一人,竟是赵匡义。
秦箫心里暗恨自己一心只记着吃鹿肉,居然把这个她最不想见的人忘了,脸上表情有些僵硬。
赵匡义依旧风姿洒脱,凤目含笑地盯着她看,“小箫,几天没见,二哥可是挺想你的。”
“匡义正好也到军中办事,顺便同我们一起回赵府。”赵普看出她的不快,解释道。
秦箫不情愿地同他打了招呼,三个人上马前往赵府。
府中的后院早已做好准备,临时搭起了架子,点上了炭火,上面放着铁篦子,旁边放着两大盘切好的鹿肉,还有各种作料和美酒。
四个人坐好后,赵匡胤先说道:“今天没有外人,都是咱自家人,我们好好聚聚,热闹热闹!”
大家都赞同,各自动手夹起鹿肉放在铁篦子上翻烤起来,秦箫负责往上面刷调料,不一会儿,肉的香气混着木炭的芳香飘满了后院。
“大哥,听说这鹿肉还有一段故事呢,说来听听!”赵匡义最先引起话题。
“好啊。”赵匡胤看来心情很好,言简意赅地把柴荣射鹿、秦箫讲典故的事说了一遍。
“有意思,鹿即天下,得鹿者不就得天下了?则平认为呢?”赵匡义话里有话地问。
赵普不紧不慢地夹起一块鹿肉放到嘴里,点点头,似乎很满意鹿肉的味道,“鹿肉真好吃啊,幸好大帅猎得此鹿,我们才有幸享此口福啊。”
“则平,你听错了,鹿可是陛下猎得的。”赵匡义接着说。
“哦,不是陛下输给大帅的吗?既然陛下都承认了,那这鹿自然就是属于大帅的。”赵普神情自若,意味深长。
“难不成逐鹿中原的典故还要应在大哥的身上?”赵匡义终于抛出了主题。
“匡义慎言!陛下身体有恙,才会将箭射偏,否则的话,我岂是对手?”赵匡胤措辞严厉。
可是他那位弟弟毫不买账,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战场上难道还分何人的身体好或坏吗?输就是输,赢就是赢,这可是陛下自己说的,说到底我还是认为大哥你有这个本事!”
一边翻动着鹿肉的赵普低声说:“大帅,陛下身体的状况我们都知道,宫里黄公公说陛下今天下午又吐了几口血,几个御医直叫不好呢,你是得有所准备了。”
“准备什么?”赵匡胤给秦箫夹过一块肉,示意她别光看着不吃。
赵普和赵匡胤交换一下眼神,赵匡义说道:“大哥,你一天没出门,可知道宫里出了怪事?”
“説”,低沉的声音传来。
“陛下打猎回来时情绪本来很好,还说过两天再去呢,结果在让人收拾物品时发现了一块木牌,上面刻着几个字,陛下一看那几个字就气得吐了血。”赵匡义有意吊哥哥的胃口,谁知对方一点反应没有,仍旧举起杯喝了口酒。
他只得接着说下去:“那几个字竟然是‘点检做天子’!陛下当时大骂张永德,直说要把他贬了呢。”
赵匡胤似乎有了一点兴趣:“哦?陛下真的信是张永德做的?”
赵普笑道:“陛下肯定不信,不然早就把他杀了,还用贬吗?我倒认为是有人有意陷害。”
赵匡胤点点头表示认可,“会是谁呢?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赵匡义抢先答道:“人们都在说,可疑的人有四个,第一个就是张永德本人,他不满陛下抢了他的皇位很久,如今看着陛下时日无多,想出此等办法引起****,好为他将来铺路!”
赵匡胤笑着摇头,一旁陪坐的秦箫也觉得这个说法像是儿戏。
“第二个就是向拱,他位高权重,是朝中最有实力的人物,他设计陷害张永德,将注意力转向他人,自己好暗度陈仓!”说到这,赵匡义停下看着哥哥的反应,对方沉默不语。
他接着说:“第三个就是侍卫军都指挥使、太祖郭威的亲外甥李重进,他统领侍卫司,张永德统领殿前司,两人势均力敌,又有宿仇,势同水火,前不久还放言要对付张永德呢,如今趁此良机除掉他,既去了心腹大患,又给自己增加了将来的筹码,不是他会是谁?”
赵匡胤若有所思地点头,又喝下一杯酒,问道:“那第四个人呢?”
“这第四个人就很有意思了。”赵普接过话头,“大帅不妨猜猜看!”
赵匡胤轻蔑一笑,“还用猜吗?一定是我!我有理由,有时间,有能力,再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了!”
“这些人就是嫉妒大哥深受陛下信任,嫉妒你很短时间就从一个小小的侍卫长成为了禁军副统帅,恶意中伤!”赵匡义凤目立起,愤怒异常。
“所以我才说,大帅你要早做打算,树欲静而风不止,木秀于林,风必吹之啊!”赵普晓之以理。
“大哥,我们一大家人,还有那么多兄弟可都指望着你呢,大家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赵匡义动之以情。
赵匡胤没有理那两人,而是看着秦箫:“小箫,你怎么看?”
秦箫当然明白他的心意,先给他倒了杯酒送到面前,看对方接过,才开口说道:“首先我认为这四个人的确都有嫌疑,那些人的分析很有道理。”
赵匡义站起身来,瞪大眼睛看着她,秦箫没有搭理他。
“其次我不相信是大哥所为,大哥是有理由、有时间、有能力,但大哥为人最重忠义,有侠士之风,加以对陛下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出此等下作之事,我敢用性命担保。”
赵匡义又讪讪地坐下。
“最后,我同意大哥的看法,认为最有可能的人是李重进。从地位看,他是皇亲国戚,比张永德那个驸马更有资格争夺皇位;从实力看,他手握重兵,能征善战,比张永德更有实力得到人们的响应;从为人看,他阴险狡诈,人品不正,更像是做这样事的人。”
赵匡胤终于发出了今天晚上的第一次笑声:“哈哈,知我者,小箫也。我一生最敬重忠义之人,不愿行苟且之事,又怎会出此下策?”
“我们这些兄弟最敬重大帅的就是您的胸怀和气度,小箫说得正是我心所想。”赵普赞道,秦箫报之一笑。
“小箫说得甚好,让我佩服。小箫,你真可以算是大哥的智囊了!”赵匡义不失时机地夸赞她,秦箫仍然没有理睬他。
“既然如此,大帅有何对策?”赵普接着问道。
“好猎手惯于以静制动,既然以打猎做比,我们就先静观其变吧,待事情明朗了再做打算!”
赵普赵匡义点头。
“今晚的鹿肉吃得痛快,来,我们大家共饮一杯!”赵匡胤举杯,大家笑着一饮而尽。又聊了一会儿,最后,他们在极尽酣畅的气氛中结束了交谈。
这天夜里,每个人都睡得很好,他们不知道一场来势汹汹的宫廷动荡即将发生,很多人的命运都将面临巨大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