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慕问从善:“箫儿说明天要来送我回蜀国,你——?”
“我——”从善轻松的表情立刻变得黯然,“我就不去了。”抬手,一杯酒已经入喉。
“从善,作为箫儿的哥哥,我想跟你说几句话。”天慕看不得他这个样子,想要帮他一把。
从善没有出声,点点头,又给两人的杯中斟满酒,一缕碎发垂下他的额头,带着一种颓唐的美。
看着他,天慕缓缓说道:“按理说这是箫儿的私事,我不应该参与,但她是我最亲的妹妹,你又是我徐天慕最敬重的朋友,我看得出你对箫儿用情很深,所以还是想让你了解一下她的心事,也许对你会有帮助。
昨天箫儿亲口对我说,她很早就把李国主当做心中的偶像,她喜欢他的诗作,敬佩他在诗词方面的才华,但是并无男女之情;提到你,她有些犹豫,只说是没有缘分,我看得出她的心里是有你的,只是逼迫自己不肯面对罢了。”
“她为什么?”这句话似乎是在问他自己,一杯酒又喝了下去。
“因为她说她心里有了喜欢的人,那个人现在大宋,只是他们之间出了问题,箫儿赌气跑到了这儿,她非常伤心,她说也许他们再也不能相见了。”
“怪不得,原来箫儿有喜欢的人了!所以她才不接受我,老天,你可真是跟我李从善开了个大玩笑!你让她回到我身边,却又不让我们在一起,难道你是故意在惩罚我当初的犹豫吗?”他继续向嘴里倒着酒,折磨着自己。
箫儿有了喜欢的人,她竟然有了喜欢的人了!是啊,她那么完美,怎么会没人喜欢?那人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值得她为他伤心落泪,值得她为他拒绝自己的爱?
天慕走过来安慰道:“你先不要难过,我说这些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箫儿之所以对你若即若离是因为她在感情方面受了委屈,一时不能从里面走出来,不能接受新的感情罢了。她心里有你,我看得出来!作为她的哥哥,我看好你,希望你不要轻易放弃!”
从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烛光摇曳,纱窗上映出两个人俊挺的身影,那一夜,他们谈到很晚。
第二天,他还是去送了天慕,这里面既有李煜的意旨,也有天慕昨晚那些话的作用。
郊外,猎猎风起,吹响了远行人马背上的铜铃,吹动了使者使节上的红缨。
从善锦衣华服,面色凝重,与天慕、韩熙载等人一一告别,传达着李煜的殷切期望,表示着自己最真挚的祝福。
轮到秦箫了,离情触动柔肠,她毫不顾忌周围人的注视,扑进天慕的怀中,任惜别的泪水沾湿他的衣襟,“天慕,你一定要保重啊!”
天慕强忍着伤感,抚mo着她的秀发,“箫儿,照顾好自己,你一定要过得开心!”他又将目光投向旁边,“从善,我把箫儿托付给你了!”
李从善深深点头,轻轻搂过哭泣的秦箫,示意天慕他们上马,天慕跃上马背,看着在从善怀里泪流不止的妹妹,一狠心,打马起程。
眼看他就要消失在征尘中,秦箫突然挣脱从善的怀抱,流着泪边跑边大声喊着:“天慕,保重啊!”
听到喊声的天慕也立刻回过头来,看着踉踉跄跄跑来的人,高声回答:“放心!”同时心里默念:箫儿,不论你将来的归宿是什么,我只愿你幸福!然后他用力挥动马鞭,加快了速度,不让人看到眼中的热泪……
送走了天慕,秦箫一直很低落,她任凭自己靠在从善的怀里,静静地流泪,心里总有一种不祥之兆,担心天慕会出事。
李从善温柔地拥着她,享受着她难得的亲近,“箫儿,别担心了,天慕有勇有谋,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等打了胜仗,你们就会重逢的!”
她苦笑着摇头,“从善,你真的相信唐蜀联盟能打败大宋?”
他没有回答,俊美的容颜变得深沉,是啊,他真的相信吗?熟读了无数史书,他早就清楚一个国家兴亡成败的根本,而唐国无论在经济上或是军事上都已是江河日下,加上这几年对大宋不遗余力地朝贡,恐怕是再也无力与赵匡胤抗衡了。
但是他的骄傲却让他说道:“打不过也得打!士可杀不可辱,虽然我们国力不强,但气节不能丢,狭路相逢勇者胜,只要我们三国联合起来,加上北方的辽、汉经常给他制造麻烦,我不信他赵匡胤是不可战胜的!箫儿,你不是最佩服英雄气概吗,难道你希望我们放弃吗?”
听到从他嘴里吐出赵匡胤的名字时,秦箫颤抖了一下,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她离开了他的怀抱,认真地说:“我不是希望你们放弃,我只是担心我的亲人受到伤害!从善,答应我,你也要保护好你自己,我要看到我身边所有的亲人都平安快乐!”
发觉到她的颤抖和异样,从善心里一动,她所说的亲人是包括自己的,这自然让他很欣慰,事实上他从未怀疑过箫儿对他的关心。
但这其中也一定包括那个身在大宋的人吧?为什么箫儿这么紧张天慕出事,反复强调怕身边的人受到伤害?难道她知道了什么?难道她喜欢的那个人和大宋的当权者有密切的联系?这不是不可能,普通人又怎么配得上她呢?
极力压下这些疑问,他温和地看着她,柔声劝道:“放心,我们都会平安快乐的。倒是你,不要那么紧张了,天慕把你托付给了我,我要是照顾不好他的妹妹,他可是要找我算账的!”
秦箫被他说话的语气逗笑了,似乎又见到了那个狡黠潇洒的狐狸帅哥,禁不住对他说:“知道吗,你是天下最好的人,是我最好的朋友!”
李从善爽朗地笑了,心情忽地好了起来,提出了建议:“积香寺里有一片桂花林,每当入夜,桂花飘香,桂影婆娑,景致绝美,很多人慕名前来呢,箫儿愿不愿意和我这个最好的朋友一起共赏这人间胜景呢?”
“我愿意。”这回秦箫没有犹豫,从善前些天的不快她看在眼里,她再不忍心因为自己的关系让这么好的人失望,这个人是有恩与她的。
入夜,积香寺。
今晚的游人不多,月光也分外清朗,给桂园罩上一层柔和的银辉,加上园中很多地方都挂着彩色的灯笼,风吹树影,摇曳多姿,更显得如梦似幻,宛若人间仙境。
夜色下,一棵棵桂树玉雕似的立在园中,淡黄色的花瓣随夜风吹拂,如一个个舞动翅膀的精灵般飘飘而下,不染尘滓,美妙绝伦。
李清照有诗赞曰:“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最妙的是,夹在夜风中的时浓时淡的桂花香气,一阵阵沁入人的口鼻中,如果你张开嘴,深吸口气,会发现,连舌尖上都像是沾上了桂花的香甜。
秦箫现在就是这样做的。“甜吗?”耳边传来从善如清风般清润的声音。
“嗯,好甜!”她贪婪地吸取空气中的花香。
看着她娇憨妩媚的样子,从善心中一阵感慨,轻声吟道:“江南忆,最忆是蜀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见他只改动了一字,就把白居易的词翻出了新意,而且切时、切地,切情,秦箫十分佩服,禁不住问道:
“你是想起蜀国的桂花和月夜,想起在那里度过的时光吧?难道你这江南的郑王,还想故地重游吗?”她奇怪地发现,从善对蜀国的感情比自己深得多了。
从善看她站在纷纷飘落的花雨之中,轻灵俊秀,细心地替她摘掉落在头上的淡黄色的花瓣,含笑答道:
“从善一生走过无数地方,但最爱两处,一是江南,因为这是我的国家,我的家乡,是孕育我的身体和灵魂的地方;再有一处,就是蜀国,因为那里有我最美好最珍贵的记忆,如果能故地重游,自然是求之不得。箫儿,你最喜欢的地方是哪儿呢?”
“我吗?”她下意识地反问,应该是她最刻骨铭心的地方吧?是蜀地?是契丹?是大宋?亦或是现在的江南?每一个地方都承载着她一份记忆和爱恨,叫她如何取舍?
“我不喜欢蜀国,那里是我的伤心之地;我喜欢江南,因为这里地杰人灵,而且我的大部分朋友和亲人都在这里,这里就像我的家,所以,我现在最喜欢江南了。”
可她自以为完美的回答并不让从善满意,他有意诱引她回答自己的疑惑:“是啊,江南地杰人灵,物华天宝,的确是天下最美的地方。不过,我知道你在来江南之前还在江北的大宋住了一段时间,那里就没有值得你记住的人或事吗?”
大宋?她一阵心颤,泪欲涌出,心里庆幸是在夜晚,对方看不清她的悲伤,那里当然有她忘不了的人和事,是她一辈子的心痛之地。从善的这个问题意味着什么,难道他知道了什么?难道天慕把自己的心事告诉了他?唉,这个该死的天慕,你何苦管我的闲事!
“箫儿?”从善那里还在等着她的回答。
也罢,索性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他,也省去许多敷衍和麻烦,今后,做起朋友就轻松多了。
于是她扬起脸来,明亮的眸子带着淡淡的忧伤,声音却是无比坚定:“从善,作为我最好的朋友,你有资格知道我的故事,我原来的遮掩是因为我心存犹疑,但今天,我想说给你听。”
“说吧,箫儿。”他温和地鼓励她。
“你以后还可以叫我箫儿,但请记住,今天的我不再是昔日的徐玉箫,那是我最厌恶的身份,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秦箫!
我带着秦箫这个名字来到大宋,由于偶然的机会参加了那里的军队,在那里我遇到很多伙伴,他们和你、天慕或者墨影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善良、勇敢,一样地关心我、爱护我,让我有了找到家的感觉。
在他们中有一名将军,他是个出色的人,我们——相爱了。但有一天,我发现我并不是他唯一的爱人,我感到自己受了伤害,受了愚弄,所以毅然离开了他,离开了大宋,来到了江南。
这就是我在大宋的故事,我离开那里就是为了躲避那个人,让心上的伤口慢慢恢复,所以,我不愿意谈起那段往事。你对我的感情和恩情我是无比感激的,但我心上的伤痛未愈,不可能再接受新的感情。
你是个难得的好人,能得到你的喜爱是一个女孩最大的幸运,我相信天下不知有多少女子渴望你的宠爱,作为朋友,我祝福你能找到自己钟情的女子,得成眷属。
从善,今晚说的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我以前不敢说就是怕失去你的友情,那是我最怕的事情。答应我,别因为这个不理我,除了天磊、天慕,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我真的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啊!”
结束了这番情真意切的诉说,她才敢转过头来看向他,她的心意表达得够清楚了,他应该是听明白了吧,她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回答呢?
一阵难以忍受的静默之后,他平静地吐出几个字:“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