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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还粮阴谋

公元484年(鲁哀公十一年),夫差下令邗沟工程继续往北延伸,使这条运河能够和鲁国的沂水相连接,并由此再往西连接到宋国的济水。如此一来,吴国的军队便可以由水路直抵鲁、宋两国,这项工程充分显示出夫差向北争霸的决心。

齐、晋、楚等国也开始有了戒心,他们立刻着手协助鲁、宋两国,建立缓冲区的防卫体系,以遏阻吴国势力过度向北扩张。因此,当运河完工以后,夫差派遣伯嚭邀请鲁国国君会盟时,竟然遭到拒绝。

很显然,鲁国背后有齐、晋、楚三国给其撑腰。

夫差大为气愤,立刻再派遣特使向卫国国君施压,并要求联合制裁鲁国。不料,卫国国君也明确表示,不愿卷入这场纷争中。夫差大为光火,立刻准备兴兵北征。卫国大夫子木劝告卫国国君:“吴王无道,暴虐无道的国家必然嫁祸于人。吴虽然无道,但仍足以为患卫国。所以,还是去跟他会盟,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再说吧。”

卫国国君于是出面邀请鲁、宋两国国君,答应夫差的会盟。子贡也认为这时还不宜让夫差过分难堪,否则可能会造成眼前的灾难。因此,由他出面游说并安排鲁、宋、卫三国国君,在郧地和吴国进行会盟,暂时给了夫差面子。

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会盟当天,卫国国君竟然迟到了!

夫差原本心里已经很郁闷了,便下令军队包围了卫国国君的寓所,强迫卫君道歉。鲁国国君大惊,立刻派大夫子服、景伯委请子贡前来说情,以免事态扩大。子贡只好带着厚礼去贿赂伯嚭,并表达鲁、宋两国国君的强烈不安。

伯嚭说:“寡君其实很愿意和卫君交好,只是卫君来得太迟,寡君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所以才会派兵包围。”

子贡说:“卫君此次来参加会盟,国内必定有赞成的也有反对的,卫君能来,说明他亲善吴国。现在吴王把卫君扣留了,正好给了卫国的反吴派以口实,这对吴国很不利呀。”

子贡是一个杰出的外交家,一向能言善辩,伯嚭被他说动了,便向夫差汇报,请求释放卫君。但这件事情已经让夫差在国际上恶名昭彰了。

这个时候,吴国国内又一次面临饥荒。勾践再度召见范蠡和文种表示:“寡人曾与你商议报复吴国之事,你说时机还未到。如今天降虫灾,毁了吴国的粮食,显然天时已经到了,应该可以行动了吧。”

不料,范蠡却说:“天时是到了,可惜人事上的条件又不够充分了,大王再耐心等待一阵子吧。”

勾践听了,勃然大怒说:“究竟是按理要一等再等,还是你有意欺骗寡人?先前寡人与你谈人事,你说天时未到,现在天时到了,你又要说人事的条件不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蠡说:“大王,请您先不要怪罪。所谓时机成熟,最好是天时及人事都完全契合,才有获得成功的可能!吴国正处在令民众深感恐惧的天灾之中,吴国上下都知道他们的财力物力无法支持长久,一定会同心协力,誓死抗争到底。在这样的情况下去攻打他们,对我们非常不利。”

勾践再一次被范蠡说服了,他只是徒劳地发泄一下自己郁闷的情绪,然后又强按下复仇的冲动,继续等待。

而范蠡和文种也没有闲着,他们还很忙,他们去了一趟姑苏。

他们是去还谷子的。去年春天的干旱,越国百姓几乎家家断炊,饥民眼看无法生存。当时,越国向吴国求粮,许诺一年以后一定偿还。夫差很大方地借了一万石谷子给越国,缓解了越国的饥荒。现在,恰恰一年过去了,越国来还粮了,还正逢其时。

夫差在便殿接见了他们。文种、范蠡匍匐在地,叩头有声,感激涕零地说道:“大王高恩厚德,大慈大悲,一万石粮食救活了几十万越国妇孺老幼的性命。越国上上下下,感戴莫名,世世代代,都将永志不忘。贱国之君勾践让臣等禀奏大王,他在越宫之内,将日日为大王焚香祈祷,祝大王万寿无疆。”

夫差大喜,忙命二人平身,赐座。文、范二人却不敢坐,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文种又趋前一步说道:“听说大王今年要北上黄池,争霸中原,此乃千秋壮举。兵马不动,粮草先行。我王勾践知大王此时正急需粮饷,特命臣等前来奉还谷粮一万五千石。请大王查收。”

“不是一万石吗?怎么偿还一万五千石呢?”夫差问道。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多余的五千石聊表越国助大王争霸成功的一点心意。越国饥馑尚未完全解除,否则还会再多送一些。”

“好,难得越国君臣一片笃诚孝敬之心。你二人回去后,代寡人谢过汝君勾践。愿吴越两国,从此永为睦邻友邦!”

夫差此时欣喜异常,不仅是为了那多出的五千石谷子,而是通过这件事,看到了勾践臣服于自己的真心。他不禁自言自语道:“伍相国啊伍相国,你到底是看错了。天天喊着提防越国来犯,事实证明这都是庸人自扰。”

那一刻,夫差因为杀死伍子胥而深藏于心底的内疚和忧郁大大减轻,心情变得特别轻快。他满面笑容地说道:“今晚就由太师伯嚭设宴,陪二位使臣尽兴一乐。”伍子胥死后,伯嚭已经顺理成章地擢升为太师、相国。

越国偿还的谷子成色特别好,颗粒饱满,又圆又亮,简直就像是一颗颗精挑细选出来的。此时正值春播季节,伯嚭和分管农桑的大臣决定以谷换谷,将越国还来的谷子分发到农人手中做种粮,再将农人的谷子充军粮。

于是,一万五千石谷种,很快就播进了全吴九郡七十二县数十万顷肥沃的粮田里。

然而,怪事出现了,谷子下种以后,本来六七,天就该出苗。可是,人们等了八九天、十几天,甚至半个多月,还不见一棵谷苗出来。直等到下了一场小雨之后,才见广袤的田野里,东一棵西一棵露出了星星点点的嫩芽,活像是光溜溜的秃子头上偶尔生出了几根细发。不仅姑苏城附近的郡县如此,全国各个郡县都是这样,真是活见鬼。

俗话说:“人误地一晌,地误人一年。”全国性的粮食绝产,这是亘古未见的怪事。这预示着,今冬明春将是一场大饥荒、大劫难。人们似乎已经看到了即将出来饿殍满地、白骨蔽野的惨景。

于是,人心惶惶,谣言四起。

有人说,吴国的国祚不久了。

还有人说,姑苏台摩天人云,霸尽了吴国的王气,压断了江山社稷的命脉,吴国该亡了。

更多的人在传播,夫差昏庸暴戾,滥杀忠良。伍子胥冤魂不散,上苍震怒,特以此劫难报复夫差。

种种谣言不胫而走,迅速在全国蔓延。

但是,吴国上上下下,竟没有一个人怀疑是越国送来的谷种出了问题。

这也难怪,越国送来的谷子颗粒大、成色新,饱满充实,能有什么问题?

这便是范蠡、文种的狡猾之处,这是他们蓄谋已久的一条毒计。他们想方设法激发了夫差北上争霸的野心,料定他今年必定出师黄池,便于去年春上以国内有灾为名,前来借粮。谁能想到,借粮根本不是目的,还粮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他们所还的粮食,确实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但九成以上已经上过蒸锅。只是轻轻一蒸,使之达到刚好不发芽的程度,人的肉眼根本看不出来,然后再用一成的生谷子均匀地掺杂其中。这就是为什么有的地方出了苗,而绝大部分不出苗的原因。这样一来,吴国就没有指责他们的理由。

此计可谓天衣无缝,乃“一箭三雕”。当他们送的谷子被播进吴国的土地之后,范蠡曾不无得意地对勾践说,吴国绝产一年,从根本上动摇其经济根基,库存亏空,军粮短缺,战争一起,必定军心混乱。广大民众食不果腹,啼饥号寒,必定心生怨恨,那时夫差就会失尽民心;再把谷粮绝产与伍子胥的死联系起来,便会使朝臣之中的忠义之士愤慨,奸佞之臣胆寒,致使君臣离心离德。

可怜的是,夫差由始至终竟然都被蒙在鼓里!对轰动全国的灾难,对四处飞传的谣言,他竟一无所知,因为一切言路都被伯嚭封杀了。况且,有伍子胥的前车之鉴,还有谁敢直言劝谏?

所以,每次朝会,大臣们都报喜不报忧。夫差便终日晕晕乎乎,乐不可支,又开始了他优哉游哉的声色犬马的生活。再过几个月,他又要戎马倥偬,出兵中原去夺取霸主的桂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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