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智慧观照,明白人事万物一切境界,都是因缘和合的假有,所以面对万物境界时,不生起爱憎好恶、分别取舍的妄想念头。
但是,难道要没有爱憎好恶,才叫做清净?躺在病床上的植物人都还会伤心掉泪,难道要完全没有感觉、变成死人,才叫做没有妄想?
慧能对卧轮禅师(生平已无从考据)的判论,可以回答这个疑问。
于第一义而不动
一位僧人向慧能转述卧轮禅师的偈子:“卧轮有伎俩,能断百思想;对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长。”意思是,卧轮禅师有很好的修行技巧,可以断除千百种的思绪和妄想,面对人事万物、一切境界时,完全不会起心动念,所以智慧一天一天地增长。
慧能听了,说:这个偈子表达的境界,还没有明心见性。照这个方法修行,只会更加束缚、不得解脱。
慧能于是做了一个偈子,教诫大众:“慧能没伎俩,不断百思想;对境心数起,菩提作么长?”意思是,慧能没有什么修行的技巧,也不断除千百种的思想,面对人事万物、一切境界时,心念数起,智慧又怎么能增长?
这究竟怎么了?既然因为妄想执著,我们才不能启动自性DNA,那么,不就是应该要断除妄想执著吗?为什么卧轮的“能断百思想”是束缚、慧能的“对境心数起”才是解脱?
只要是没有丧失器官功能的人,本来就会有眼耳鼻舌身意感官境界的种种妄想,以为需要断除这些境界妄想,其实是住着在有一个“妄想相”了,这个想法的本身,其实就是一个妄想。如果执著在断除妄想、不起心动念的这个想法上,那就更加束缚了。
以清净心念(无念)观照眼耳鼻舌身意感官境界的种种妄想,就会明白妄想不过是因缘和合的假有境界,在因缘和合之前没有这个妄想,在因缘散尽之后也不存在这个妄想,所以了悟妄想的真实本性其实是毕竟空寂。
既然明白妄想的真实本性是“空”,就不住着在妄想执著的境界(无住),就能离开妄想执著的境界(无相)。
真正的修行,在于念念皆以这样的清净心念观照人事万物一切境界,慧能说他自己“对境心数起”,指的是他念念都生起清净心念,念念不断。慧能反问“菩提作么长”,意思是,真正的智慧,本就具足圆满,不来不去、不增不减,哪有增长可言?
慧能教诫修学者,眼耳鼻舌身意虽有见闻知觉,清净心念的确也能清楚觉知、分辨种种感官境界和妄想,但能于相离相、不住着不染境、不被动摇,才是真正的解脱自在,这就是佛陀在《净名经》所说的:善分别诸法相,于第一义而不动。
也就是说,祖师禅不是教你远离世间、断除喜怒哀乐爱恶欲,而是在生活的当下,当你面临这些境界的时候,你历历分明每一个境界和身心感受,但是你清楚明白,这些境界和感受,都是因缘和合的假有,所以不会住着在这些境界,不会被这些身心现象局困或束缚。
而且,你清楚明白,你所遭遇的每一个当下,都是无数个“前一个当下”最完美的和合展现,都是妙有。既然是妙有,就不必断除妙有的境界和感受,你依然如实地保有这些妙有,该怎么做(第一义)就怎么做,不为万物境界或身心现象所局困或动摇(不动),善尽这些妙有的最大妙用。
就像我们在本书前面章节所谈到的王建民一样,他当然清楚每一场比赛的对方球队和打击手的火力,但在球场上,他眼里看到的,只有补手和补手的手套,只要站上投手板,对方球队、打击手的火力、球迷的欢呼叫嚣,都无法动摇他投球的专注,他一球一球地投。
一球一球地投——你是什么样身份的人,就在每一个当下,去做符合你当下身份该做的事。人事万物,各就其位,各司其职,这就叫做“世间相常住”。
所以,不要害怕,你不必没有知觉、变成死人才叫做解脱,而是在日常生活中“善分别诸法相,于第一义而不动”,依此应用,遍及一切。修行在着衣吃饭之间,我们在祖师语录里,经常看到这样的教诫。
吃茶去
有两位修学者来向赵州和尚(778~897,唐)参学,赵州问其中的一人说:“你到过这里吗?”修学者答:“没来过。”赵州回答:“吃茶去。”
赵州再问另一个修学者:“那你以前来过吗?”这位修学者回答:“来过。”赵州也教他:“吃茶去。”
赵州的弟子听了,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只好问赵州:“老和尚,没来过的人,您教他吃茶去,我还能理解,为什么来过的人,您也教他吃茶去呢?”
赵州回他一句:“吃茶去!”
喝茶去吧!日常生活的例行琐事,就是最佳的修行道场。
端茶即接 盛饭即食
龙潭崇信(?~838,唐)出家后,跟随着天皇道悟和尚(748~810,唐)好几年了,可是师父从来没有向他说法。有一天,这个弟子耐不住了对师父说:“师父,我在您座下这么多年了,到现在您都没有指导我。”
师父听了,很惊讶地说:“咦,我常常指导你啊,怎么说没有呢?”弟子听得一头雾水,问:“您指导过我什么了?”
道悟回答:“你每天替我送茶来的时候,我就接过来喝;你给我送饭来的时候,我就接过来吃;你向我行礼的时候,我就点头回礼。难道这不是指导吗?”
待人接物、着衣吃饭,哪个不是修行?
了事的人如何?着衣吃饭
有修学者问赵州和尚:“了却生死大事的人,在做什么?”赵州:“正在大修行。”
修学者再问:“那,不知道和尚您还修行吗?”赵州:“我就是穿衣吃饭。”
明明问的是修行,怎么老和尚回答穿衣吃饭呢?修学者忍不住再问:“穿衣吃饭是平常事,我是问您有没有在修行?”
赵州:“不然你以为我每天都在做什么!”
哪个不是精的?
禅的修行在行住坐卧,时时刻刻、在在处处,功夫绵密、不留缝隙。何处不道场?何处不成道?祖师连走在市场边上听人卖肉都能开悟,修学者就是要这样用功!
盘山宝积禅师(生卒年不详,唐)有一天从市场上经过,听到一位客人对着肉铺的老板说:“老板!来一斤上等的肉。”只见肉铺老板把手上的屠刀一放,立在摊架上,双手对叉胸前,回敬一句:“客人,您说,这哪一块不是上等的肉?”宝积听了,当下有所省悟。
肉铺的老板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听在修学者的耳中,倒不是瓜甜肉美,而是“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诸法如如、万相平等,哪一个不是最完美的展现?
在生活中觉醒
祖师禅教导我们,以清净心念善分别妙有,如实地观照分辨这些知觉见闻的起心动念,不停留在对知觉感官的贪爱或厌恶境界,也不被这些妄想境界所影响,不为所染、不为所动地善尽其妙用。所以,事情到了你的手上,该怎么决定、该怎么做才可以发挥最大的效益,就如实地这样处理,这就是“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
如果误以为要离开人世间的所有一切,才可以修行得解脱,那就是“离世觅菩提,犹如觅兔角”,如同要在兔子的耳朵上找角一样,永远不可得。
不必到林中习定,不必在山洞闭关,不必远离你的工作和家人,不必离弃自己的身心感觉,你仍然可以保有你原本的生活。
你用功读书、努力赚钱、生儿育女、送往迎来,你仍然会有喜怒哀乐爱恶欲,你一样会经历成功失败、生老病死。只是,你以清净心念,看待你生活里的人事万物一切境界,以清净心念分辨判断,为人生的每一个选择做决定。
你了知所有的妄想念头,都是因为心识作用误执为真的结果,所以你不住着在心识作用,不为万物境界所动摇,不被身心现象所束缚,你如实地善待每一个当下。
你明白每一个当下的境界,都是因缘和合最完美的组合。所以你善待每一个当下的因缘和合,发挥每一个因缘和合的最大妙用。而且清楚,这个当下的最大妙用,就是下一个因缘和合最完美的促因。
在你的生活里,念念都是清净心念,不住着在万物境界,不为万物境界所染着,不因万物境界而动摇,时时刻刻、在在处处,你都是一个不受万物境界束缚、当家作主的自由人,这样,就是在生活中觉醒,就是在生活中自在解脱。
不必等待来世,你的今生就此圆满;不必移民到潘多拉星球,地球就是你的人间净土。
这,就是祖师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