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随着因缘和合而生、而灭的“假有”，我们称究竟实相的空为“真空”、“毕竟空寂”，有时候以“无”来表达相同的概念或状态。
一切皆空，而且还是真空，那反正都是“假有”了，还要怎么努力？还有什么好努力的？或者，当“假有”都没有了，变成“无”、“空”，这样就叫做解脱吗？一切都“无”了、什么都没有了，要怎么圆满今生？
禅宗六祖慧能得悟的故事，正好可以回答这个疑问。
慧能的父亲本是河北的官员，后来被免职流放到广东，父亲过世后，就随着母亲卖柴维生。
有一次，慧能送柴到客人家中，听到客人在诵经，心里有所领解，就问客人诵的是什么经？为什么读诵这部经典？客人告诉他，禅宗的五祖弘忍大师在湖北黄梅主持东禅寺，教诫门下1000多位修学者修持金刚经可以见性成佛。客人看到慧能有心向佛，就给了慧能10两银钱安家。慧能于是辞别母亲，北上到了黄梅，投在五祖弘忍的门下。
自性空寂，不生不灭
初到东禅寺的慧能，被派到后院劈柴舂米，就这样过了8个多月。有一天，一位学僧经过后院，口中唱诵：“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慧能听了，好奇地问：“你唱诵的是什么？”
学僧回答：“你这个南方人真不懂事！弘忍师父就要传衣钵了，师父叫大家做偈子，用偈子表达个人得悟的境界，看谁的偈子做得好、得悟了，就要传法给这个人。”
偈是梵语Gatha的音译，又译做偈陀或偈子，是佛经的文体之一，分为通偈和别偈。通偈是由32个章节的梵文构成；别偈则由四个句子组成，每句四到七个字不等，很像中国唐诗五言或七言绝句的文体。
学僧继续说：“因为师父要征偈传法，所以我们的教授师神秀师兄就在前堂南廊的墙壁上写了一个偈子，师父看了，教大家都要诵持这个偈子，师父说，依此修行，可以得到大利益。”
其实，在慧能巧遇学僧诵偈之前，五祖弘忍已经告诉神秀：“你还没有见性，只是个未入门的门外汉。你用这样的方法来了解佛法，是没有办法证得无上菩提、究竟解脱的。”
如何知道神秀尚未见性？山河大地、人事万物，这些都是因缘和合而生、而灭的假有，虽然有形有相，但却不是永远不变的存在，一切万物的究竟实相是空。
既然真空，哪里还有“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这样的身心“相”可以被染汅？实相空寂，哪里有染、净之分需要“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神秀的偈子所表达的境界，还落在有身心相可得，有“污染的”、“清净的”这种分别心，不停地起心动念，念生念灭，还不识得真空解脱之道。
弘忍继续指导神秀：“要证得究竟解脱，你必须不经过理性或智识的思考，在言下就‘识自本心’、‘见自本性’是空寂的、不生不灭的。你必须时时刻刻、在在处处都能见到这个不生不灭的自性，而且，山河大地、众生万物、一切境界，也都如此。这样，你才是见性。”
从弘忍教诫神秀的故事及其出处《六祖坛经》的文本里，我们看到时代不同的语言文字变化——在五祖弘忍的时代，禅宗已经大量使用“自性”、“自心”来指涉有相同意涵的“如来智慧德相”，而且用“见性成佛”来表示，当体验到圆满觉悟、不来不去的智慧时，就是成佛。
让我们回到慧能得悟的故事。慧能得知弘忍师父要征偈传法，就对学僧说：“我也要持诵这个偈子。我在后院8个多月从来没到过前堂，你可不可以带我去看看那个偈子？”
真空“实”相，不是“死”相
学僧带领慧能来到南廊，慧能对着偈子礼拜后，说：“我不识字，请你为我读诵这个偈子。”
这时候，站在一旁的江州刺史的佐官张日用，就为慧能大声朗读了一遍。慧能听完后，说：“我也有一个偈子，请你帮我写上去。”
一个不识字的人，怎么会做像诗一样的偈子呢？张日用听了，难免不以为然：“你也会做偈子？真是稀奇。”慧能回答：“想要证得究竟解脱的人，不可轻视初学者。”张日用听了，说：“好吧，你就说吧，我帮你写。你要是开悟得法了，不要忘了先度我。”
慧能于是开口说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站在一旁的师兄弟们听了，个个啧啧称奇：“真是奇特啊！真是不可以貌取人啊！”
大众口耳相传，连五祖弘忍都知道了。弘忍来到南廊看了一眼，脱了鞋子，擦了偈子，说：“也没见性。”
为什么？不是已经“无一物”，已经“假有”脱落尽，已经真空了吗？为什么弘忍说慧能没见性、还没体验圆满觉悟的智慧？
真正的无，是连“无一物”也无了，才是真无。
《佛说黑氏梵志经》中记载，有一个叫做梵志的人，双手持花供养佛陀，佛陀告诉他：“你放下。”梵志就放下右手的花。佛陀又再叫他放下，梵志就放下左手的花。佛陀还是继续叫他放下，他实在不懂：“我的两手都空了，怎么还叫我放下呢？”
很多人以为放下身心的执著，就是“空”，就是放下了，其实，这样的“空”，只是相对于还未放下之前的“有”而已。真正的空、无，是要连“空”或“无”这个念头都不存在，才是真正的空、无。
禅宗祖师不需语言文字，而是用行动来表现。弘忍脱鞋擦偈，意味连这个“无”也要抹去，才是真空。
而且，“真空”是万法的究竟“实”相，并不是“死”相，圆满觉悟的解脱智慧并不“止”于空，“本来无一物”并未见性，不是真解脱。当时的慧能虽然见到因缘和合的空义，却还不见在因缘和合的当下，万事万物如幻如假的生成，从空中生出种种的妙有和妙用。
在弘忍的指导下，慧能很快地体验到这个圆满觉悟、不来不去的智慧。
第二天，弘忍来到后院，看见慧能正在舂米，就问：“米舂好了吗？”慧能回答：“舂好了，只欠筛。”师徒两人一来一往，表面上问米，骨子里却是：悟了吗？悟了，只欠师父印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