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由绣坊出来时已换了新的装束,白仨儿一袭墨黑色高领窄袖宽裤角,外头一件灰色斜肩毛披,直划入腰侧,下头是条及膝短袍,头上是蓝朝铬帮她另选的顶青灰色绒毛圆帽子,比方才那顶略小了些,长长的秀发收入其中,一双明眸遮在帽沿下。整一个山里来的小猎夫样儿,手上还抱着个大包袍,倒像个拿了皮毛入城来换衣裳的郊外小村里的人!
蓝朝铬亦是同样装束,那帽子是土黄色绒毛那顶,身上换了件普通布料的青色长衫,高高的领口遮至嘴鼻下方,原先白色绣样的长靴现下亦换成了麻黑色半短的靴子隐在长袍下。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绣坊,拐向边道里。
绣坊老板娘在柜台后乐呵呵地将一张大额银票收入水袖中。在京里待的时日久了,自然是什么世面都见过的,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她心底有数儿,通透着呢……这诺大的铺子能有今天,除了些交际手腕,还不就是靠着一颗七巧玲珑心撑起来的么!
蓝朝铬带着白仨儿往边道里去,越往里人越发多了起来,穿着亦越发地朴素,绫罗绸段之流越发的少了去,边上的铺面少了,支着几张陈旧桌椅的小贩多了,吆喝声不绝于耳……
边上有摆着廉价水粉的架子,穿着红火的妇人招呼着路人来瞧;有卖些木雕小玩艺的瘦小男人;有支着小棚的面滩子之流,多了去了……
“前头有个卖混沌的小铺子,香得很,咱们过那吃去?”蓝朝铬拿过白仨儿手中的包袍,问道。
白仨儿一笑,“好!”眼却四周望个不停。
两人出生都是世家贵族,打小没受那些个苦,终日里山珍海味的养着,早是吃腻了,白仨儿每年还有她五叔叔带出去玩闹一阵,可她五叔叔痛宠她,吃用亦是选好的,这会儿听他说了,也起了兴致想吃了。
这街道平民老百姓居多,物价也是实惠,没那些个讲究的,不像先前北门街的奢侈。这边倒是一些小门小户的聚集地,感觉也是热闹亲切了不少的。
这两人在平民街道里吃着热呼呼的美味混沌时,那边华街的绣坊门口站了两个身着锦袍的男子,不时的向四周张望。
稍嫌偏瘦的高挑男子剑眉微拧,手中白纸扇不时地轻敲手心,“你说,他怎么又从咱们眼皮子底下跑了去?”
边上一脸严肃,皮肤略黑,身体壮硕的蓝衫男子向绣坊内望了眼,在旁恭敬地回道:“属下愚钝。”
手执白扇的男子一阵唉叹,“这好不容易出来趟,在这儿给遇见了,原还想着见见他新娶的媳妇呢!又教他给跑了去……唉,罢了,咱上一角楼先吃个饭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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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一个下午,蓝朝铬带了白仨儿吃遍了街头巷尾能入口的东西,热辣酸甜来者不拒,两人吃得热汗直往外冒,相对笑晏。
又去看了京里有名的杂耍班子,那些个人的身体柔软异常,做着各种难以想像的动作;以人搭的高塔,最上头的人单手撑了身子倒立起来,头上顶了十来只小瓷碗。让台下的白仨儿看了跟着旁人惊叫连连,眼都发了直!
不觉中夜已至,明月皎皎,各铺子口挂了灯,照亮了道路,人似未觉少,各道里依旧人声鼎沸。
二人返回绣坊换回原先的衣裳,白仨儿原先是梳的歪蝶髻,这会子没那时间,随便在脑后挽了个简单的小髻,以两根翠玉圆头钗固定;后头垂落的发丝编了个长辫子甩在身前。
蓝朝铬怔怔盯了她一会儿,笑着牵起她往外走。
“二位好走啊!”老板娘拨着算盘,抬首见着他们打二层下来,忙迎了笑脸相送。
“谢过老板娘了!”蓝朝铬笑晏颔首。
夜里渐是凉了起来,这条繁华街道里豪华马车相来送往,几个闲散的行人搓手跺脚地往朱门高墙的铺子里去。
“娘子对今日可算满意?”蓝朝铬垂首轻问
“呵呵,自是满意的!”白仨儿昂首瞧了他一眼,“你白日里头在躲谁?怎的还有你要躲的人么?”
蓝朝铬笑道:“哪是我在躲人,这不是在帮你么,人可是冲着你来的!”
“听你乱讲,这京里哪有我识得的人!再说了,今日出来不是你临时起意的吗,难不成是我让人盯上了,人家一直在门口守着不成!”
“仨儿……虽然人家不识你,可却识得永宁王府蓝二公子的新妇呢!你不想想,你五叔叔远在芜州都能听着信便赶来看你了,何况那人还是这京里头的人,哪会不知你这位将蓝二公子气得动手打了的新妇呢!”
白仨儿一顿,想起他初时造的谣,这男人就坏到骨子里去了……
她白暮兮的名字在这京里头怕是被这厮毁得连渣都没了吧!
“你还好意思提了是不!”
蓝朝铬乐了!
二人前脚刚回了章衍楼,金定后脚就赶了过来,道他家主子得了坛二十年陈酿的女儿红,想请二公子过去一道品尝。
蓝朝铬看向白仨儿,“你早点歇下吧,今日也逛累了!”
白仨儿点头,自己先回了内室。
知桐知柳在旁伺侯了她沐浴更衣,靠在了床头上,盯着一处发怔。
又去月华楼?今日蓝三可是刚见过长空呢。
还有白日里头他要躲的人,想是身份不一般的。连他都要避让的人,会是谁呢?
他似太过神秘了些,虽是她亲密的枕边人,她嫁至这边一月有余,对他仍是觉得陌生。
他暗里帮了她不少,她是知晓的。在他面前,她总觉着自己就像是****地站在他面前似的,哪都逃不掉。平日里他待她好、待她温柔,却是有时让她觉着那些好并未达至他心底的。就像方才金定请他过月华楼那一瞬,看似温柔体贴地让她先回来歇息,可她在他眼底什么也没瞧见,那句话旁人听着似关心,实则是冷冰冰的命令……
她不是赢了去吗?怎的还能瞧见那样的眼神,不该的啊,哪儿出问题了吗?
白仨儿双手死绞着被褥,唇色渐退。
他在对她做戏,从头到尾都是!!!
所有的好都是伪装,只为卸了她的戒心。
她怎的又陷进了那迷阵里,他的戏可是深至骨髓的!这个男人,探不得!!